白露的清晨,草叶上凝着层白霜,像撒了把碎银。思砚裹着薄棉袄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望着天边掠过的雁群,“人”字形的队伍在灰蓝色的天幕上移动,翅膀扇动的“扑扑”声混着雁鸣,像支遥远的歌,顺着风飘进耳朵里。
“那是往南飞的雁,”林砚把围巾往思砚脖子上绕了两圈,毛线的温软裹住他的下巴,“你外婆总说‘白露雁归,天凉添衣’,这雁子比人懂时节,一到白露就结伴往暖处去,等明年开春再回来。”他指着雁群消失的方向,“它们要飞过千山万水,才能到落脚的地方,就像我们等外婆,也得耐着性子盼。”思砚仰着头,直到雁影变成小点,才小声说“雁子会给外婆带信吗?”
苏晚在院里翻晒秋收的谷物,金黄的玉米、饱满的大豆摊在竹匾里,被晨露打湿的谷粒泛着光。母亲寄来的旧木耙斜靠在墙根,木齿上还沾着去年的谷壳,“这是你外婆用过的耙子,说‘白露晒粮,颗粒归仓’。”她用耙子把谷物耙匀,“等晒干了装袋,给外婆寄些新米,让她熬粥喝,暖胃。”思砚抓了把玉米粒,在掌心搓着,壳子簌簌落下,露出黄澄澄的仁,他突然说“要把玉米粒串成串,挂在墙上等外婆看”。
来老先生的孙女挎着竹篮过来,里面是她家刚摘的山楂,红得像小灯笼,顶端还带着蒂。“我爷爷说,白露的山楂要趁鲜腌,加些冰糖,酸中带甜,能开胃,”她把竹篮放在竹匾边,帮苏晚捡掉谷物里的草屑,“我们的山楂配着你的新米,煮粥时丢几颗,酸香能飘满院。”
思砚立刻从竹匾里抓了把大豆递过去,两个孩子蹲在谷堆边,看蚂蚁在玉米粒间穿梭,搬着比自己还大的粮粒。思砚的鞋尖沾着白霜,是刚才在草坡上踩的,他却不在意,指着屋檐下的蜘蛛网说“霜落在网上,像外婆的银丝帕”。老先生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翻着泛黄的历书说:“这雁声啊,听着苍凉,其实是在提醒人珍惜暖。白露一到,昼夜温差大,白天太阳晒得暖,夜里就凉透了,像日子,有热有凉才叫全。你外婆不就总说‘热时别贪凉,凉时记添衣’?”
街坊们来借晒粮的竹匾时,手里都带着些秋果。张奶奶端来盘蒸南瓜,“新收的南瓜,面得发甜,配玉米粥正好”;老板娘拎着袋红枣,“晒干了能当零嘴,也能炖汤”;思砚举着他串了一半的玉米串,给每个人看,玉米粒掉在南瓜盘里,惹得大家直笑“思砚给南瓜加了料”。
“要给外婆寄床新棉被,”林砚把晒得蓬松的棉絮铺在门板上,阳光透过棉絮,映出淡淡的金纹,“我们这边的新棉花,弹得软和,说盖着像裹着阳光。”思砚找来张画,上面画着只大雁嘴里衔着封信,下面有个小人在挥手,说是“外婆看到就知道我们在想她”。他把画贴在棉被的布套上,浆糊被风吹得半干,边角微微卷着,却像只展翅的小雁。
傍晚,夕阳把天空染成胭脂色,晒好的谷物装了满满几袋,空气里飘着干燥的谷香。苏晚用新米煮了粥,撒上几颗山楂,酸香混着米香,思砚喝得鼻尖冒汗,说“比白粥有味道”。林砚给他夹了块南瓜,“慢点吃,外婆说‘白露的粥要趁热喝,才不闹肚子’”。
夜里,雁声偶尔从夜空掠过,清越得像碎玉相击。思砚躺在新晒的棉被里,被子上还留着阳光的暖,他手里攥着颗山楂,说是“给外婆的小糖果,酸甜甜的”。苏晚坐在床边,给他讲雁的故事,说“这雁子一年年南来北往,认的是老路线,就像我们的牵挂,不管过多久,都记着要往外婆那里去”。
林砚走进来,手里拿着件新做的厚外套,是用母亲寄来的藏青棉布缝的,里子絮着新棉花,袖口绣着小小的雁群。“明天穿这个去学堂,”他把外套放在床头,“风硬了,这衣服抗寒,像裹着雁归的暖。”苏晚摸着棉絮的软,突然觉得这白露的雁声里,藏着最绵长的盼——是孩子贴在被上的画,是老人的山楂,是街坊的红枣,把秋天的凉都织成了暖。
这个白露,没有惊天动地的归期,只有檐下的谷物、被里的阳光和家人的惦念,却比任何华丽的篇章都更动人。因为他们都知道,最深的牵挂,从来都藏在这些应时的物事里——是思砚沾着谷壳的指尖,是老先生的历书,是林砚晒棉絮的手,是白露夜里那缕清越的雁鸣,藏着岁月的轮回与期盼。
而那些往南飞的雁,那些堆在仓里的粮,那些藏在被里的暖,终将像这渐深的秋意一样,在时光里慢慢沉淀,让每个秋天的日子,都带着雁声的远,带着相聚的甜,等那个最牵挂的人,笑着掀开棉被,说声“这棉花软,盖着比家里的还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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