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母家待了两天，那种被全然接纳的温暖氛围，让两人紧绷已久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第三天，他们决定出去走走，看看紫玉从小长大的这座城市冬日里的模样。
连云港的冬天，带着海港城市特有的湿冷。他们驱车去了市郊一处有名的观景地，运气很好，前几日的低温凝结了水汽，在光秃的树枝上形成了大片晶莹剔透的雾凇。玉树琼枝，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勾勒出一个冰雕玉砌、如梦似幻的童话世界。呼吸间带着白气，周遭静谧，只有脚下积雪被踩实的咯吱声。
紫玉显得很兴奋，像个孩子似的在雪地里蹦跶，指着那些形态各异的雾凇让许宁看，脸颊和鼻尖都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许宁跟在他身后，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他鲜活的身影上，偶尔抬眼看看那冰晶世界，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纵容的浅笑。他拿出手机，不动声色地拍下紫玉在雾凇下回头对他灿笑的瞬间，背景是漫天冰棱，那人却比所有的冰雪都更耀眼。
从观景地回来，天色尚早，细碎的雪花毫无预兆地、悄无声息地开始飘落。不是鹅毛大雪，而是那种细细的、盐粒一般的初雪，在微风中打着旋，轻柔地覆盖着街道、屋顶和光秃的枝桠。
“下雪了！”紫玉惊喜地伸出手，接住那冰凉的、转瞬即化的雪花。
他们恰好走到紫玉高中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公园。公园里人迹罕至，一条覆着薄雪的长椅孤零零地立在几棵老树下。
“坐一会儿吧？”紫玉提议，眼睛还望着天空中飘洒的雪沫。
许宁点点头，用随身带的纸巾拂去长椅上的落雪，才让紫玉坐下，自己则挨着他坐了下来。
雪花静静地飘落，周围万籁俱寂，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世界仿佛被这层薄薄的雪幕温柔地隔绝开来。
紫玉看着不远处熟悉的校门，看着雪花将操场的跑道渐渐染白，一种混合着怀念与倾诉欲的情绪悄然涌上心头。他往许宁身边靠了靠，许宁便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臂，将他揽住，让他能更舒服地靠着自己。
“哥哥，”紫玉的声音在雪中显得格外清晰柔软，“你看那边，就是我以前的学校。”
许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座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校园，围墙斑驳，却在飘雪中别有一番静谧的韵味。
“我那时候，可傻了。”紫玉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来，语速不快，带着回忆的悠远，“一心想唱歌，文化课就吊车尾，天天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训话。”他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还逃过晚自习，跟同学翻墙出去，就为了看一场午夜场的电影，回来被宿管抓个正着，在走廊罚站到半夜。”
许宁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后来被星探看上去了大厂，一个人去外地，刚开始什么都不会，练功压腿疼得偷偷哭，想家。”紫玉的声音低了下去，“那时候就觉得，一定要混出个样子来。跑龙套，当背景板，拍短剧，给大牌演员当替身，什么苦都吃过。住过地下室，吃过一个月泡面……有一次试镜，因为没关系没背景，明明表现很好，还是被刷下来了，一个人在河边坐了一晚上，觉得特别绝望……”
他说着那些不为人知的艰辛，那些在光鲜亮丽背后独自吞咽的委屈和泪水。雪花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像无声的泪。
许宁揽着他的手臂无声地收紧。他知道紫玉一路走来不易，却从未听他如此详细、如此平静地讲述过这些细节。他侧过头，看着紫玉被冻得微红的侧脸和那双望着远方、带着些许迷蒙的眼睛。他含笑的瞳孔深处，那惯常的沉稳与纵容之下，翻涌起的是密密麻麻、如同这初雪般细碎却无处不在的心疼。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青涩、倔强又孤独的少年，是如何在陌生的城市里，咬着牙，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走到他面前。
紫玉还在继续说，说到第一次接到有台词角色的狂喜，被批判爱豆身份却来演戏的尴尬，说到被网暴时的恐惧和无助，说到遇到许宁后的改变和依赖……他将自己成长的轨迹，那些斑驳的、明亮的、灰暗的碎片，毫无保留地摊开在许宁面前，在这个初雪降临的午后，在这个承载了他少年时光的地方。
许宁始终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做一个最专注的倾听者。他的目光温柔地笼罩着紫玉，仿佛在透过这些话语，抚摸他过往每一道或深或浅的伤痕，参与他每一个或喜或悲的瞬间。
雪，渐渐下得密了些，在两人的头发、肩头覆上了薄薄的一层白。他们依偎在长椅上的身影，在飘雪的静谧公园里，像一幅定格的水墨画。
“……然后，就到现在了。”紫玉终于说完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他转过头，看向许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许宁抬手，轻轻拂去他发间的落雪，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他的目光深邃，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和一种更深沉的、名为“懂得”的情绪。
“不多。”他低声说，声音在雪中显得异常醇厚温暖，“以后，慢慢说给我听。”
所有的过去，他来不及参与的遗憾，都在这一刻，被这温柔的倾听所弥补。未来的路还长，他有的是时间，听完他所有的故事。
紫玉望着他眼中清晰映出的自己，和那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与爱意，心里那片被初雪覆盖的角落，瞬间开出了温暖的花。他不再说话，只是将头更紧地靠进许宁的怀里，感受着那隔着衣物传来的、坚实的心跳。
初雪静静飘落，覆盖了来路，也预示着新生。他们在雪中相拥，一个倾诉了所有，一个倾听了所有。过往的伤痕，在此刻被温柔抚平；未来的岁月，在此刻被郑重许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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