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魂竹抽新芽的消息传回云栖观时，玄通道长正坐在药炉前翻晒草药。听闻海眼邪祟已除，他捻须轻笑，将手中的竹筛递给小道童：“把这筐清心草送去前殿，让他们加在今日的茶里。”
“师父，林师兄他们真的在沙滩上种活竹枝了？”小道童捧着竹筛，眼睛亮晶晶的，“弟子听说那多目海祟凶得很，连老渔民都不敢靠近呢。”
道长敲了敲他的脑袋：“万物皆有灵，那竹枝沾了他们的护持心，自然能活。”他望向观外的云海，指尖在药炉边缘轻轻点着，“去备些驱虫的药粉，再装两坛新酿的竹叶青，让人送去东海渔村。告诉陈大叔，若竹苗有异动，便用这药粉洒在根部。”
小道童应声而去，道长却拿起案上的龟甲，轻轻摇了摇。甲片碰撞的脆响中，他忽然想起林辰临走前的眼神——那里面藏着的不仅是少年人的锐气，还有种沉甸甸的东西，像埋在土里的酒坛，等着岁月酿出醇香。
三日后，东海渔村的沙滩上热闹非凡。
陈大叔带着渔民们在养魂竹周围搭了圈木栅栏，栅栏上缠着五颜六色的布条，那是村里妇人连夜绣的平安符。苏沐月蹲在竹苗旁，小心翼翼地给新抽的嫩叶浇水，阳光透过她的发隙落在泥土上，映出细碎的光斑。
“慢点浇，别把土冲跑了。”林辰拎着水桶走过来，桶沿还挂着晶莹的水珠，“陈大婶说这沙子保水差，得用细洒水壶才好。”
“知道啦。”苏沐月吐了吐舌头，接过他递来的小水壶，“你看这叶片多嫩，昨天还卷着呢，今天就舒展开了。”
竹苗确实长得快，不过三日，茎秆已窜高半尺，叶片舒展如翡翠，风一吹就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在回应人们的话语。周明蹲在栅栏外削木牌，要给栅栏再加块“禁止乱摸”的警示，木屑溅了他一脸，倒让那道刚结痂的伤口显得不那么狰狞了。
“我说你能不能认真点？”凌霜抱着胳膊站在旁边，看着他把“禁止”刻成了“禁上”，忍不住皱眉，“这字要是被路过的学子看到，得笑掉大牙。”
“懂什么？”周明头也不抬，手里的刻刀转得飞快，“这叫艺术加工！再说渔民大哥们看得懂就行。”他忽然停手，指着竹苗根部，“哎，那是不是道长派人送的东西？”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两个小道童扛着药箱和酒坛，正踩着沙滩走来。领头的小道童看到林辰，老远就扬手：“林师兄！师父让我们送药粉和酒来啦！”
陈大叔闻讯赶来，招呼着把东西搬进屋里。打开酒坛时，一股清冽的竹香混着酒香漫出来，馋得周明直咂嘴：“好家伙，道长这酒藏了多少年？光闻着就醉了。”
“师父说这是去年用观里的新竹酿的，”小道童麻利地把药粉倒进陶罐，“特意嘱咐，等竹苗长到齐腰高，就取些竹叶泡在酒里，说是能添些灵气。”
苏沐月眼睛一亮：“那我们是不是该埋一坛在竹下？就像上次说的那样。”
“这个主意好！”周明立刻举双手赞成，“我这就去挖坑！”
沙滩上很快挖出个半尺深的坑，林辰抱着酒坛站在坑边，凌霜从行囊里取出块玉佩——那是块雕刻着竹纹的青玉，是她在海祟一战后，用战利品兑换的。“把这个塞在坛口，”她将玉佩递给林辰，“道长说玉能聚气，或许能让酒香更纯。”
林辰接过玉佩，指尖触到玉面的微凉，抬头时正好撞上她的目光，两人都愣了愣，又同时移开视线。苏沐月捂着嘴偷笑，周明在旁边催：“快埋快埋，等明年这时候，咱们再来挖出来，肯定比陈大婶的桂花酒还香！”
酒坛稳稳放进坑里，填上沙土，再压上块刻着日期的石板。周明拍了拍手上的沙，忽然提议：“要不咱们立个约？以后每年这时候都来这儿聚一次，看看竹苗，喝喝这坛酒。”
“好啊好啊！”苏沐月立刻应和，“到时候我带新做的桃花酥来。”
凌霜点头：“我会带寒潭水，泡出来的茶配酒正好。”
林辰望着那丛生机勃勃的竹苗，又看了看身边的人，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我来准备下酒菜。”
“那我……”周明挠挠头，忽然一拍大腿，“我来烤全羊！上次在漠北学的手艺，保证你们吃一次就忘不了！”
海风拂过沙滩，卷起细沙落在竹苗的叶片上，又被苏沐月细心地拂去。小道童们已经告辞，陈大叔在远处喊大家去吃午饭，炊烟从渔村的屋顶升起，混着酒香和海水的咸味，酿成一种让人安心的味道。
凌霜忽然弯腰，捡起片被风吹落的竹叶，放在唇边吹了声轻哨。哨音清越，惊起几只停在栅栏上的海鸟，扑棱棱飞向蓝天。
“这声音像不像观里的晨钟？”她侧过头问林辰，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林辰凝神听着那渐远的哨音，又看了看竹苗顶端那抹新绿，轻声道：“像未来的声音。”
周明凑过来搭话：“未来的声音？那是不是该有我的烤全羊香味？”
苏沐月笑得直不起腰，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就知道吃！”
笑声漫过沙滩，与海浪声、竹叶的轻响混在一起，像首没有歌词的歌。林辰蹲下身，手指轻轻抚过竹苗的根部，那里的泥土还带着酒坛的余温。他想起玄通道长说的“护持心”，忽然明白，所谓守护，从来不是孤孤单单的坚持，是有人愿意陪你种一棵竹，埋一坛酒，是知道无论走多远，总有个地方，有群人，在等着和你赴一场来年的约。
夕阳西下时，他们准备离开渔村。陈大叔非要塞给他们一筐刚捕捞的海鱼，用稻草捆着，带着湿漉漉的海腥味。周明扛着鱼筐走在最前面，嘴里哼着跑调的渔歌；苏沐月和凌霜并肩走着，低声说着什么，偶尔传来几声轻笑；林辰走在最后，回头望了眼沙滩上的木栅栏，那丛养魂竹在暮色中轻轻摇曳，像在挥手告别。
“走啦林辰！再不走赶不上宿头了！”周明在前面喊。
“来了。”林辰应声，转身跟上队伍。
海风掀起他的衣摆，带着竹香、酒香，还有阳光晒过的沙子味道。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上面还留着坛口的温度。
前路依旧漫漫，或许还会有邪祟挡道，还会有风雨来袭。但只要这竹苗还在生长，这坛酒还在地下酝酿，那些并肩作战的人还在身边，就没什么好怕的。
毕竟，他们已经在东海的沙滩上，埋下了属于未来的约定。
那约定，在竹下，在酒香里，在每个人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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