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脉堂的晨钟刚敲过第三响，阿竹就被一阵细碎的“叩叩”声吵醒。不是竹枝敲窗的轻响，也不是晨露坠叶的脆声，而是带着节律的、像指尖叩击竹板的声音。他披衣推窗，只见竹亭的栏杆上落满了竹语鸟，每只鸟的喙里都衔着片削得极薄的竹片，正用喙尖轻轻叩击，发出“叩叩、叩叩叩”的声——这是鸣沙谷的“急讯”脉语，三短两长，代表“有新脉相连”。
竹片上的刻痕细密如蛛网，阿竹铺开脉语图谱比对，很快辨出是西域戈壁的标记。图谱旁压着半块竹果壳，内侧凝着层白霜，是北境冰脉的孩子特意留的记号，意思是“途经冰原，一切平安”。他指尖抚过竹片边缘的毛刺，能想象出戈壁的孩子削竹片时，掌心被竹丝硌出的红痕——就像当年清河镇的孩子第一次学刻脉语时，满手的细小伤口。
“阿竹先生！”周岸的声音撞开晨雾，他怀里抱着个藤编筐，筐里的竹果正在“咕噜噜”地滚动，“南境的水运队到了，说要请咱们去看‘脉语河’！”
阿竹跟着他往脉通桥走，刚上桥头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原本只够小船通行的浅溪，此刻竟漂满了竹制的“脉语船”——是南境孩子做的，用掏空的竹节当船身，船尾插着片叶脉清晰的芭蕉叶，叶片上用炭笔写着歪扭的字：“我们的竹果会游泳啦！”
水运队的孩子正站在岸边，往水里放新的脉语船。领头的小姑娘举着根竹篙，竹篙顶端绑着个竹哨，吹起来“呜呜”地响，像极了南境的潮声。“阿竹先生快看！”她指着水面，“每只船都带着咱们的竹果籽，顺着溪水汇入大河，大河会把它们送到有地脉的地方！”
阿竹俯身拾起只搁浅的脉语船，船里的竹果籽用红绸裹着，绸子上绣着南境特有的水纹。他忽然发现，绸子边缘的线头不是乱的，而是刻意留出的“脉脚”——三长两短，是北境冰脉的结法，说明这颗籽是冰原与南境的孩子一起包的。“这绸子真好看，”他笑着说，“像两条地脉在拉手。”
小姑娘眼睛一亮：“对呀！我们跟北境的孩子约好了，等竹果籽发芽，就让新苗顺着地脉往中间长，总有一天能在共脉堂汇合！”
正说着，竹语鸟群忽然腾空而起，朝着东方飞去。阿竹抬头时，看见最前面的那只鸟嘴里叼着片火红色的枫叶，叶尖沾着火星——是云台山火脉的信号，代表“有要事相商”。他心里一动，想起前几日云台山送来的信，说火脉深处发现了能让竹果提前结果的“温土”，莫非是有了新进展？
赶回共脉堂时，前堂已经站满了人。云台山的弟子正用炭笔在竹板上画图，板上的地脉图被红线圈出了个漩涡状的标记。“就在这里，”弟子指着标记，“火脉的热气往上冒，冰脉的寒气往下沉，两股气在漩涡中心打转，把土焐得暖暖的，竹果籽埋进去，三天就能发芽！”
“可那样会不会把竹苗烤焦？”北境的孩子忍不住问，手里的冰玉片在掌心转着圈，“我们那边的竹苗碰上火气就蔫了。”
“不会的，”云台山的弟子蹲下身，捡起块温土，“你们摸摸，这土是温的，不是烫的。就像冬天烤火，离得太远不暖和，离得太近会烫着，这漩涡中心就是最合适的距离。”他把竹果籽埋进温土里，又盖了层北境的冻土，“这样一来，火脉的暖护着根，冰脉的凉润着叶，竹苗准能长得壮！”
阿竹看着他们蹲在地上比试，忽然注意到云台山弟子的草鞋——鞋底缝着层厚厚的竹纤维，是雨林孩子织的，说能防扎；北境孩子的手套里塞着云台山的绒草，说能保暖。这些不起眼的物件，都藏着跨地脉的心意，像地脉在地表织的网，看不见，却实实在在连着。
午后的阳光透过竹窗，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阿竹坐在光斑里整理脉语记录，忽然发现每个月的记录册边缘，都有不同的笔迹画着小图案：一月是北境的冰花，二月是雨林的蘑菇，三月是鸣沙谷的骆驼，四月是南境的浪花……合起来看，竟像幅九州月令图。
“阿竹先生！”门口传来欢呼，阿海带着雨林的孩子回来了。他们的藤筐里装着新采的水缠藤，藤条上挂着个竹笼，笼里的竹语鸟正“啾啾”叫着，嘴里叼着片带着露珠的竹叶。“水缠藤说，它能顺着跨海竹的根爬，咱们把它种在共脉堂周围，以后九州的竹苗都能通过藤条传消息啦！”
阿海说着，解开竹笼，竹语鸟扑棱棱飞向竹顶，嘴里的竹叶飘落下来，正好落在脉语记录册上。阿竹拾起竹叶，发现背面用指甲刻着行小字：“西域戈壁长出了第一片带竹纹的沙棘叶。”
他忽然明白，所谓“脉语”，从来不止是物件和声音。是北境孩子往竹果礼盒里塞的冰玉片，是雨林猎户给竹刀缠的防滑藤，是鸣沙谷商队在竹果上刻的沙纹，是南境水运队在脉语船上绣的水纹——这些藏在细节里的心意，像地脉的毛细血管，悄悄把九州连在了一起。
傍晚时，周岸举着个竹制的“脉语球”跑进来。那球是用竹篾编的，里面塞着各地孩子的字条，摇起来“沙沙”响。“大家都在猜，今年的竹果会结出多少种味道，”周岸晃着球，“北境说会带冰甜味，雨林说有草木香，鸣沙谷说要混着金沙的咸……”
阿竹接过脉语球，轻轻一摇，字条从篾缝里掉出来，像撒了把星星。他捡起张北境孩子写的：“希望竹果的纹路里，能刻下所有地脉的名字。”另一张雨林的字条上画着个笑脸，旁边用藤汁写着：“我们的水缠藤已经开始往共脉堂爬啦！”
暮色渐浓，共脉堂的竹灯一盏盏亮起，倒映在门前的溪水里，像串流动的星。竹语鸟栖息在竹梢，偶尔叫一声，声音里带着各地脉语的调子——有北境的清冽，有雨林的温润，有鸣沙谷的厚重，有南境的轻快。
阿竹站在脉通桥上，望着溪水载着脉语船流向远方。那些船会经过北境的冰原，让竹果籽在冻土上发芽；会漂过雨林的河流，让新苗缠着水缠藤生长；会驶入鸣沙谷的绿洲，让沙纹与竹纹在果实上共舞；会绕过南境的礁石，让海浪在果皮上刻下印记。
他想起凌川说过的话：“地脉从不会孤单，因为万物都在帮它传声。”此刻的共脉堂，竹香混着各地的气息——北境的冰雾，雨林的水汽，鸣沙谷的沙尘，南境的潮腥——在暮色里酿成一种新的味道，像九州大地在轻轻呼吸。
竹语鸟忽然集体飞起，在夜空里组成个巨大的“脉”字。阿竹知道，这是在告诉远方的孩子：共脉堂的灯亮着，等你们带着新的故事回来。而那些正在路上的竹果籽，已经带着各地的印记，在土壤里悄悄说：
“我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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