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试图平息那狂跳的心脏和纷乱的思绪。
然而,一种冰冷的不安,如同阳台门缝里渗进来的湿气,已经无声无息地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天光艰难地刺破厚重的铅灰色云层时,持续了近十个小时的疯狂暴雨终于收敛了它的暴虐,
转为一种精疲力竭的、连绵不断的细雨。
城市像一块被彻底揉皱又泡胀的海绵,到处是浑浊的积水,倒映着灰暗的天空和歪斜的建筑物轮廓。
李国栋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早早起了床。
客厅里很安静,林晓梅和张淑芬似乎都还在沉睡。
他轻手轻脚地拉开阳台门。
一股饱含泥土腥味和植物腐败气息的浓重湿气扑面而来,冰冷地钻进他的鼻腔。
眼前一片狼藉,印证了昨夜风雨的酷烈。
晾衣架歪斜地挂着,几件没收的衣服湿淋淋地垂落在地。
积水在水泥地面上汪着,倒映出灰蒙蒙的天空。
而最触目惊心的,是护栏边那四盆薄荷草。
昨夜还鲜翠欲滴的植株,此刻已完全变了模样。
它们像是被无形的巨手狠狠蹂躏过,又像在极短的时间内经历了某种可怕的枯萎病。
叶片不再是生机勃勃的绿,
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腐败的深褐色和墨绿色交织的斑驳,软塌塌地垂挂着,覆盖着一层滑腻的、仿佛霉菌般的灰暗水光。
细嫩的茎秆大部分从根部直接折断,无力地倒伏在花盆边缘或浸泡在溢出的泥水里。
只有少数几根还勉强支撑着,但也弯折成了濒死的弧度,顶端残存的几片叶子边缘卷曲焦枯。
整个植株散发出的不再是清爽的薄荷香,
而是一种混合着土腥、水腥和植物组织腐烂的、令人作呕的甜腻闷浊气息。
李国栋怔怔地看着。
张淑芬送来时那温婉的笑容和“安神助眠”的话语犹在耳边,此刻却被眼前这惨烈的景象击得粉碎。
这绝不是正常的风吹雨打能造成的破坏。
倒像是……被滚烫的开水浇过,
又或者,是被某种强腐蚀性的东西污染了根系?
他心头那根名为怀疑的弦,绷得更紧了。
是意外?还是某种刻意的“礼物”?
他想起张淑芬床头柜里那三种不同医院的药瓶,想起林晓梅闪烁的眼神。
他叹了口气,认命般地挽起袖子。
阳台需要收拾,这些枯死的植物也需要处理掉。
他找来扫帚和簸箕,先清理了地上的积水和杂物。
然后,他戴上放在角落的一副旧园艺手套
——那是他以前侍弄亡母留下的几盆花时用的
——小心翼翼地端起第一个花盆。
花盆是廉价的薄塑料盆,分量很轻。
里面的泥土吸饱了水分,变得异常沉重而黏腻。
他倾斜花盆,准备将枯死的植株连同泥土一起倒进旁边的黑色大垃圾袋里。
就在泥土缓缓倾泻而出的瞬间,
一抹与周围深褐泥色截然不同的、刺眼的白,夹杂在湿漉漉的土块中滚落出来!
李国栋的动作猛地顿住。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那不是植物的根须,也不是石头。
他屏住呼吸,迅速将花盆放稳,也顾不上脏,
直接用手在倾倒了一半的湿泥里扒拉。
指尖很快触碰到那团被泥水浸透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捻起。
是纸。
被撕得粉碎的纸片。
大概有五六片,指甲盖大小,边缘不规则,
被泥水浸泡得软烂,颜色发黄发暗,上面的印刷字迹也模糊不清,边缘粘连在一起,
形成一团湿漉漉、脏兮兮的纸浆团。
李国栋的心跳得又快又重,咚咚地撞击着耳膜。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客厅方向,确认没有动静,
这才像做贼一样,飞快地将这团湿纸攥在手心,连同那盆只倒了一半的泥土,一起迅速端回了自己狭小的次卧。
反手锁上了门。
房间里光线昏暗。
他坐到床边,摊开手掌,将那团黏腻冰冷的纸浆放在床头柜上。
又飞快地从抽屉里翻找出一包纸巾、一支小镊子(以前用来夹邮票的)、一个放大镜,甚至还有一个废弃的旧药盒盖充当托盘。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紧张和专注。
他先用纸巾尽量吸掉纸团表面多余的泥水,动作极其轻柔,生怕把这脆弱不堪的碎片彻底弄烂。
然后,他用镊子尖小心翼翼地将粘连在一起的碎片一点点分离。
这个过程异常艰难,湿透的纸纤维极易破损,字迹更是模糊难辨。
他打开了床头灯,将灯光调到最亮。
拿起放大镜,凑近了,屏息凝神,像考古学家修复千年古卷一样,开始艰难地拼凑、辨认。
第一片稍大的碎片上,残留着几个被水晕染开的黑色印刷体字,
勉强能看出
“……姓名:张……”
后面半个字被泥糊住了,但结构依稀是“芬”的上半部分。
张淑芬!
李国栋的指尖一抖。
他立刻去扒拉另外几片。
第二片更小,上面是一个表格的竖线边框,边框内是模糊的宋体字:
“……院……科……”
医院?科室?
第三片,只有指甲尖大小,上面残留着两个稍微清晰点的字:
“……龄:6……”。
60?61?张淑芬的年龄?
第四片,字迹被水浸得最厉害,几乎成了一团墨色的污渍,
但在放大镜下,李国栋死死盯着,眼睛都酸涩了,
终于在一片混沌中,辨认出几个关键字的轮廓:
“……认……功……能……查……”。
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他的眼睛。
认知功能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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