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栋的突然出现和粗重的呼吸声显然惊动了她。
她动作一顿，歌声戛然而止，有些诧异地转过身，脸上还带着一丝被打断的不悦，
但瞬间就被精心调整过的温婉笑容取代：
“国栋？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他紧握在身侧的手，还有那灰败的脸色和额角未干的冷汗。
李国栋死死盯着她，试图从这张保养得宜、此刻写满“关切”的脸上，看穿她母亲那延续了数十年的阴影。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直接举起了手中的照片，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
“晓梅，你看看这个。认识吗？”
林晓梅疑惑地走近几步，目光落在照片上。
当她的视线聚焦在后排角落那两个身影上时，李国栋清晰地捕捉到她脸上笑容瞬间的凝固。
那并非完全的惊讶，更像是一种猝不及防被撞破秘密的僵硬，一丝慌乱从她眼底飞快掠过，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这……这不是妈年轻时候吗？”
林晓梅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故作轻松的惊讶，
她伸出手指，指向照片上的张淑芬，指尖却微微有些发抖，
“哎哟，妈年轻时还挺清秀的嘛。旁边这个笑得这么开心的姑娘是谁啊？看着有点眼熟……”
她抬起眼，看向李国栋，眼神里充满了“无辜”的询问。
“她是我妈！张秀！”
李国栋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把生锈的刀刮过铁皮，带着无法抑制的痛楚和愤怒。
他紧紧盯着林晓梅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她们是工友！红星纺织厂！1985年！你妈从来没跟你提过？一个字都没提过？！”
林晓梅像是被他的音量吓到了，身体微不可察地后缩了一下，
脸上那点强装的笑容彻底消失了，换上一种被冒犯和委屈混杂的表情：
“国栋！你吼什么呀！”
她蹙起精心描画的眉毛，
“我妈过去的事，我哪能都知道得那么清楚？
她那个年纪的人，在厂子里待过不是很正常吗？
认识几个工友有什么稀奇的？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
我妈记性本来就不好，这些年身体又差，谁还记得清几十年前的老同事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
她语速很快，带着一种急于撇清的焦躁，目光再次扫过照片上张秀的脸，却刻意避开了李国栋逼视的眼神，
“再说了，你妈……张阿姨，走得那么早，我妈就算记得，提起来不是徒增伤感吗？不提不是很正常？”
“正常？”
李国栋冷笑一声，那笑声在甜腻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逼近一步，将照片几乎怼到林晓梅眼前，
“你妈模仿我妈泡茶的温度，用一样的茉莉香皂，连熨衣服后留的香味都一样！
她记得这么清楚！
清楚到每一个细节！
她模仿一个‘记不清名字长相的老同事’？
林晓梅，你告诉我，这正常吗？！”
林晓梅的脸色终于变了，血色一点点褪去，嘴唇抿得发白。
她下意识地后退，腰抵住了冰冷的岛台边缘。
她避开照片，目光游移地落在自己沾满面粉的手指上，语气急促而带着明显的抗拒：
“李国栋！你够了！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胡思乱想得走火入魔了？
什么模仿不模仿的？
水温、香味，那都是巧合！
是生活习惯！我妈她……”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平复情绪，声音放软了一些，带上哀求的意味，
“她身体不好，你是知道的！她现在就靠那些药撑着，人也糊涂了！她做什么说什么，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你非要揪着几十年前的旧事，拿一张老照片来逼问我，有意思吗？有意思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眼眶迅速泛红，身体微微颤抖着，像一株饱受风雨摧折的娇弱花朵。
若在以往，李国栋或许会被这可怜的模样触动。
但此刻，他只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和虚伪。那滴悬在睫毛上将落未落的泪水，在他眼中，不过是另一层面具。
“逼问你？”
李国栋的声音低沉下去，却蕴含着更危险的压迫感，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关于我妈，关于你妈，关于她们在红星纺织厂，到底发生过什么。”
他收起照片，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那小小的纸片有千钧重，
“尤其是……1987年，那个秋天。”
当“1987年”这个年份从他口中清晰地吐出时，林晓梅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
她脸上的血色彻底消失殆尽，变得一片惨白。
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李国栋，双手死死按在岛台的面团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耸动。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的声音变得尖利，带着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恐惧和抗拒，
“1987年？那么久远的事谁还记得！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问我！别问我！”
她开始疯狂地揉搓那块无辜的面团，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秘密都揉碎在里面，动作幅度大得惊人，
面粉被扬起来，在灯光下形成一片迷蒙的白雾，沾在她的头发和围裙上，让她此刻的背影显得格外狼狈和绝望。
李国栋没有再追问。
林晓梅这近乎崩溃的反应，比任何语言的回答都更清晰地昭示了一个事实：
她知道！
她至少知道一部分！
而1987年，那个母亲殒命的年份，就是这所有黑暗谜团的关键钥匙！她和她母亲极力想要掩盖的，就是这把钥匙开启的真相！
他最后看了一眼林晓梅剧烈颤抖的背影，没有再发一言，
攥紧了那张1985年的合影，转身大步离开了这个弥漫着虚假甜蜜和致命恐惧的屋子。
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林晓梅压抑的抽泣声和烤箱发出的单调预热嗡鸣。
他需要答案，刻不容缓。
而答案，或许就尘封在红星纺织厂早已废弃的故纸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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