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栋看着碗里那块肥腻的肉,胃里莫名地有些翻腾。
他勉强笑了笑:
“好,好,我自己来。”
他夹起肉,放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
肉炖得很烂,味道也足,但他却尝不出任何滋味,只觉得满口的油腻。
他想起了自己最近莫名消失的降压药,想起了清理金鱼缸时沾到的可疑白色粉末,想起了保险柜里不翼而飞的房产证……
心不在焉地吃着,目光偶尔扫过桌面,落在张淑芬面前那个小小的分药盒上。
透明的塑料格子,里面是花花绿绿、形状各异的药片和胶囊。
心脑血管类的?
还是精神类的?
那三种不同医院的药盒……
他记得清清楚楚。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这些药,真的都是她必须吃的吗?
会不会有一些是……多余的?
“爸?”
李妍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猛地回神,发现女儿正看着他,眼神复杂。
“你……脸色不太好。”
“啊?有吗?”
李国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手有些发烫,
“可能……有点累,最近公司事多。”
他掩饰地又喝了一口酒。
“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啊,”
林晓梅立刻接话,语气充满关切,又夹了一筷子清蒸鱼放到他碗里,
“鱼好,清淡。对了,国栋,上次跟你说的事……”
她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就是房产证加名那事儿……你看,咱们现在都是一家人了,妈也住在这儿,我这心里总有点不踏实……找个时间去办了呗?正好也快过年了,添件喜事嘛。”
李国栋的心猛地一沉。
又来了!
那本消失的房本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上。
他抬眼看向林晓梅,对方脸上带着殷切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得像刀子,紧紧盯着他。
他想起了老邻居那句意味深长的“她们家女婿啊,就没活过五十岁”。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再说吧,”
他避开林晓梅的目光,声音有些干涩,
“最近太忙,而且……房本我一时也找不到了。”
他试探着说,目光紧紧锁住林晓梅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林晓梅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像一张精致但僵硬的面具。
她的眼神飞快地闪烁了一下,掠过一丝极快的不安和……戾气?
但仅仅是一瞬,那夸张的笑容又堆砌起来:
“哎呀,瞧你这记性!肯定是你收得太好了!没事没事,回头我帮你一起找!咱们家就这么大点地方,还能飞了不成?”
她打着哈哈,端起酒杯,
“来来,不说这个,今天是我生日,高兴!喝酒!”
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而压抑。
李妍冷眼看着这场虚伪的表演,感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看着父亲强颜欢笑,看着林晓梅虚情假意,看着角落里陈小雨如同惊弓之鸟般的沉默,看着主位上那个仿佛游离在世界之外、却掌控着一切的“导演”。
她碗里的饭菜几乎没有动过。
对面的陈小雨更是如此,只是用筷子机械地拨弄着几粒米饭,头埋得更低了。
终于,这顿令人窒息的家宴接近了尾声。
餐桌上一片杯盘狼藉,如同这个表面光鲜、内里早已千疮百孔的家庭。
“吃蛋糕啦!”
林晓梅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欢快,打破了沉闷。
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巨大的奶油蛋糕,放在餐桌中央。
然后拿起一盒火柴,“嚓”地一声划亮,橘黄色的火苗跳跃着。
“等等,”
张淑芬忽然开口,声音嘶哑而突兀,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
所有人都是一怔。
她浑浊的目光缓慢地扫过蛋糕上那几支粗壮的彩色蜡烛,最后落在火柴盒上。
林晓梅拿着火柴的手顿在半空。
“用……这个。”
张淑芬枯瘦的手,颤巍巍地从薄毯下摸索出一个东西——
一个老旧的、金属外壳的煤油打火机。
表面磨损得厉害,刻痕斑驳,带着岁月沉甸甸的污垢。
她将打火机递向林晓梅的方向。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墙上挂钟秒针行走的“咔哒”声,格外清晰。
林晓梅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惊愕和……
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她盯着那个打火机,仿佛那是什么极其不洁的东西。
“妈!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老古董!脏死了!”
林晓梅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几乎要跳起来,
“快收起来!用火柴多方便!”
她试图去拿火柴盒。
“用……这个。”
张淑芬固执地重复着,布满老年斑的手固执地举着那个煤油打火机,
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某种偏执的光一闪而过,固执地盯着林晓梅。
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国栋看着那个老旧的打火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这个打火机……他见过!
在亡母留下的极其有限的几件遗物中,就有一个和这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煤油打火机!
母亲曾摩挲着它,眼神悠远地说,是年轻时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的……
那一瞬间,张淑芬低头浅笑的侧脸弧度,与亡母年轻照片的重叠,再次清晰地浮现在李国栋眼前。
寒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
林晓梅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她狠狠地瞪了张淑芬一眼,那眼神充满了警告和冰冷的控制欲。
僵持了几秒钟,在张淑芬毫不退让的固执目光下,
林晓梅最终像是败下阵来,极其不情愿地、带着一种被逼到角落的狼狈,
一把夺过那个打火机,动作粗鲁得近乎发泄。
“啪嗒!”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林晓梅用力推开打火机的金属盖,拇指粗暴地摩擦着滚轮。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一下,两下……
滚轮带出几点火星,却始终没能点燃。
林晓梅的呼吸变得粗重,额角似乎有青筋跳动,她更加用力地摩擦着,带着一种要把这碍眼的老东西彻底毁掉的狠劲。
“嚓——嗤!”
终于,一股微弱的、带着浓重煤油气味的黄色火苗蹿了起来,摇曳不定。
林晓梅咬着牙,几乎是恶狠狠地将那簇火苗凑向蛋糕上的彩色蜡烛。
火苗舔舐着蜡烛的棉芯,一股黑烟和更浓的煤油味弥漫开来,混杂在奶油甜腻的香气里,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
烛光终于亮起。
几支彩色蜡烛的火苗在煤油打火机点燃后,似乎也带上了一层浑浊的黄色光晕,不安地跳动着,在精心裱花的奶油蛋糕上投下摇曳晃动的阴影。
林晓梅将那个散发着余温和怪味的打火机,像丢垃圾一样随手扔在桌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拍着手:
“好了好了!关灯!关灯许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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