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去洗碗。”
她丢下一句，几乎是逃也似地冲进厨房，迅速关上了门。
李国栋的心猛地一沉。
他清楚地记得，就在半小时前，林晓梅才洗过碗。
厨房里很快传来哗哗的水流声，但水流声掩盖之下，还有一种细微的、压抑的、令人心头发紧的窸窣声。
那是塑料包装被撕开的声音！
紧接着，是冰箱门被打开时那轻微的“滋”的一声抽气声！
李国栋再也坐不住了。
他猛地站起来，大步走向厨房。
林晓梅诧异地抬头：
“国栋？”
他充耳不闻，一把拧开了厨房的门把手。
刺眼的白光下，李妍正背对着门口，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冰箱门大开着，冰冷的寒气弥漫出来。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罪恶的提拉米苏盒子，塑料盖子已经被掀开了一角。
另一只手正疯狂地从里面挖出大块大块沾满可可粉和奶油奶酪的蛋糕，胡乱地、几乎是塞地往嘴里送。
她的动作快得近乎痉挛，脸颊被撑得鼓起，嘴角沾满了深褐色的可可粉和白色的奶油。
她甚至没有咀嚼，只是机械地、拼命地吞咽着，
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咕哝声，眼神空洞而绝望，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与自我毁灭的殊死搏斗。泪水混合着奶油，在她脸上肆意横流，留下狼狈的痕迹。
“妍妍！”李国栋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一步冲上前。
李妍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浑身一僵，手中的蛋糕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黏腻的奶油和蛋糕溅了一地。
她惊恐地回头，看到父亲通红的眼睛和扭曲的脸，巨大的羞耻感和被撞破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她像受惊的野兽，猛地一把推开挡在门口的李国栋，力气大得惊人，
然后捂着脸，崩溃般地尖叫着冲出了厨房，重重地摔上了自己房间的门。
“砰！”
那一声门响，如同丧钟，在李国栋心头狠狠敲响。
客厅里一片死寂。
林晓梅和张淑芬都站在桌边，林晓梅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担忧：
“哎呀，这孩子怎么了？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吃个甜点而已……”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摊狼藉的奶油和蛋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张淑芬依旧沉默，只是那低垂的眼皮下，目光飞快地掠过李妍紧闭的房门，又扫过李国栋僵直的背影，
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陈小雨则面无表情地站在阴影里，像一尊冰冷的雕像。
李国栋没有理会她们，他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像，僵硬地站在原地，
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摊污秽的甜点残骸。
那黏腻的奶油，那散落的蛋糕碎块，仿佛都化作了张淑芬监控画面里那张诡异笑脸的注脚。
冰冷的愤怒和无边的恐惧如同两条毒蛇，死死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他缓缓弯下腰，不是因为要收拾，而是巨大的痛苦压弯了他的脊梁。
夜深人静，整栋房子仿佛沉入了冰冷的海底，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和远处模糊的车流声。
李国栋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淹没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很久很久，久到四肢都开始麻木。
黑暗中，只有他指间夹着的香烟，那一点猩红的火光在明明灭灭，
像一只不眠的、充满焦虑的眼睛。
隔壁李妍的房间，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没有压抑的啜泣，没有痛苦的辗转反侧，只有一片死寂，沉重得如同墓穴。
李国栋的心被这死寂反复凌迟。
他掐灭了不知是第几根烟，站起身，脚步轻得如同幽灵，
走到女儿紧闭的房门前。
他将耳朵轻轻贴在冰凉的门板上。
里面，没有一丝声响。
这比任何声音都更让他恐惧。
他甚至不敢呼吸，生怕错过里面可能存在的、极其微弱的生命迹象。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他几乎要忍不住破门而入的冲动时——
门内，极其细微的、几不可闻的，传来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小兽受伤般的呜咽。
紧接着，是极其轻微的、身体滑落在地板上的摩擦声。
李国栋的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他猛地拧动门把手，门没有锁。
他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惨淡的路灯光线透过窗帘缝隙，
在地板上投下一条狭长的、冰冷的光带。
借着这微弱的光，李国栋看到了让他心胆俱裂的一幕：
李妍蜷缩在冰凉的地板上，就在她的小床和墙壁之间的狭窄缝隙里。
她像一只被彻底击垮的虾米，弓着背，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她的双手死死地、痉挛般地按在自己鼓胀的小腹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压抑不住的、极度痛苦的呻吟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泄露出来，破碎而绝望。
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更让李国栋浑身血液冻结的是，
地板上，散落着几张揉皱的纸巾，上面沾染着刺目的、尚未完全凝固的鲜红血迹！
那是她用力抠挖喉咙催吐时，被指甲划伤喉咙黏膜留下的！
“妍妍！”
李国栋魂飞魄散，一步冲进去，跪倒在女儿身边，
双手颤抖着想要扶起她，却又不敢用力，生怕碰碎了她。
李妍被惊动，猛地抬起头。
泪水、汗水混合着嘴角残留的一点呕吐物的污迹，
在她脸上糊成一片，狼狈不堪。
那双曾经明亮、倔强，如今却布满红血丝、只剩下空洞和绝望的眼睛，茫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父亲。
随即，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哀嚎，
猛地挥手推开父亲试图搀扶的手，崩溃地哭喊起来：
“别看我！走开！
你走开啊！
呜呜……我好难受……爸……我控制不住……我好恨……我好恨我自己！”
她语无伦次，双手疯狂地捶打着自己鼓胀的肚子，仿佛要将里面让她痛苦不堪的东西硬生生砸出来，
“我停不下来……我吃了那么多……那么恶心……我忍不住……我是不是疯了？
爸……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的哭喊声嘶力竭，充满了自我厌弃和濒临崩溃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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