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暴雨终于在天亮前耗尽了力气,留下一个被彻底洗刷过、却依旧灰暗压抑的城市。
李国栋一夜未眠,眼球布满血丝,像两枚烧红的炭。
那张冰冷的死亡证明复印件,已经被他反复摩挲得边缘卷起,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心力衰竭,长期服用不明成分保健品,家属提供…陈志强,林晓梅的前夫,不到五十岁。
下一个,就是我。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盘踞在他脑海,每一次心跳都带来致命的绞缠。
旅馆廉价床单散发着消毒水和潮湿混合的怪味。
他机械地洗漱,冰冷的水拍在脸上,却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镜子里的人脸色灰败,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那里突突直跳,一种熟悉的、带着轻微眩晕的胀痛感又来了。
他习惯性地摸向床头柜,拿起那个熟悉的棕色小药瓶——
硝苯地平缓释片,他的降压药。
倒出两粒,干咽下去。
药片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象征性的慰藉。
然后又回到了那个被称为“家”的牢笼,气氛凝滞得如同冻僵的油脂。
林晓梅坐在沙发上,低头刷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得她脸上明暗不定。
听见开门声,她抬起头,脸上瞬间堆砌起一个过分甜腻的笑容:
“国栋,回来啦?昨晚雨太大,担心死我了,打电话你也不接。”
她的目光在他疲惫的脸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手机没电了。”
李国栋的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
“雨太大,找了个地方避雨。”
他避开她的目光,径直走向厨房倒水。
张淑芬正站在水池边,慢条斯理地洗着一个苹果。
水流声哗哗作响。
她转过头,依旧是那副温婉无害的样子:
“国栋啊,脸色怎么这么差?昨晚没睡好吧?快,喝杯温水,阿姨给你切苹果。”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惯有的慈祥。
李国栋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
四十二度。
这个精确到令他毛骨悚然的温度,此刻像针一样扎着他。
他盯着张淑芬那双看似浑浊却暗藏精光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破绽,一丝昨晚那场致命揭露可能带来的慌乱。
但没有。
一丝一毫都没有。
只有那亘古不变的、如同面具般的“关怀”。
“谢谢妈,不用了,没什么胃口。”
他勉强扯了扯嘴角,端着水杯走向自己的小书房——
那个原本属于李妍,如今堆满杂物、像个临时避难所的空间。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那两双让他如芒在背的眼睛,他才靠着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冷汗浸透了后背。
眩晕感并没有如往常般在服药后缓解,反而像粘稠的潮水,一阵阵涌上。
他扶住书桌,指尖用力到发白。
不对劲。
这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和顽固。
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的恐惧:
药!
陈志强的死因,张淑芬那些来历不明的心脑血管药物,金鱼缸底的白色粉末……
所有碎片瞬间被这个念头吸附、拼接!
下一个目标,已经开始动手了!
方式如此熟悉——
药物!
他猛地拉开书桌抽屉,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翻出那个才开了不到一周的棕色药瓶。
标签清晰:
硝苯地平缓释片,30mg*30片,生产批号清晰可见。
瓶身似乎没有任何异样。
他拧开瓶盖,哗啦一下将里面的白色小药片全部倒在桌面上。
圆形的药片,带着特有的刻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
乍一看,似乎毫无问题。
他死死盯着这些药片,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需要确认!
他记得,上周新开这瓶药时,他因为心里烦躁,曾用指甲在其中三片药上,极其轻微地划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短痕。
那纯粹是无意识的动作,此刻却成了唯一的验证工具。
他屏住呼吸,拿起一片药片,凑到眼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仔细寻找。
光滑,无痕。
换一片,再换一片……他的指尖冰凉,动作越来越快,呼吸也愈发粗重。
一片,两片,三片……十片……二十片……没有!
一片有划痕的都没有!
冷汗瞬间从额角、鬓边、后背疯狂涌出。
桌面上的白色药片,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救命的良药,而是无数闪着寒光的毒牙!
它们如此逼真,完美地模仿着他熟悉的降压药,却无声地抽走他生命的保障!
愤怒、恐惧、被愚弄的耻辱感如同岩浆般喷涌,瞬间冲垮了勉强维持的理智堤坝。
“砰!”
一声闷响,拳头狠狠砸在桌面上,药片被震得跳起,又无力地散落。
“国栋?怎么了?”
门外立刻传来林晓梅故作关切的声音,伴随着走近的脚步声。
李国栋浑身一僵,像被瞬间冻住。
不能被发现!绝对不能!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怒吼。
他迅速将药片胡乱扫回药瓶,拧紧瓶盖,塞回抽屉。动作快得近乎痉挛。
门把手被转动,林晓梅探进头来:
“国栋?没事吧?刚才什么声音?”
李国栋背对着门,肩膀微微起伏,像是在压抑咳嗽。
他侧过脸,勉强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
“没…没事,绊了一下,撞到桌子了。”
林晓梅狐疑地打量着他紧绷的背影和凌乱的桌面,又看看他明显不自然的脸色:
“真没事?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好,是不是降压药没按时吃?要不让妈再给你熬点安神汤?”
她刻意提到了“降压药”和“安神汤”,像两根冰冷的针。
“不用!我很好!”
李国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和抗拒。
他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刺向林晓梅。
林晓梅被他眼中瞬间爆发的戾气和冰冷惊得后退了半步,脸上的假笑僵住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警惕。
她扯了扯嘴角:
“好…好,没事就好。那你…休息会儿。”
她讪讪地关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李国栋像被抽掉了骨头,虚脱般滑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
冷汗顺着额角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
他成功了,暂时。
但刚才那一刻的失控,无疑已经打草惊蛇。
危险像无形的蛛网,骤然收紧。
他必须知道这些“药”是什么!
必须知道张淑芬是从哪里弄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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