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皮剥落的裂缝在李国栋模糊的视线里扭曲、延伸，像一张黑色的蛛网罩下来。
李妍的手，连同那个装着牙刷的透明密封袋，如同一柄淬毒的匕首，直直钉在他眼前。
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尘味，那是厨房火灾留下的幽灵，混合着消毒水刺鼻的气息，此刻又搅进了绝望的腥咸。
“去做！”
李妍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凿穿了死寂。
她手臂绷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下一秒就要捏碎那脆弱的塑料袋。
“爸！去做这个亲子鉴定！”
声调陡然拔高，撕裂了压抑的伪装，每一个字都裹着血淋淋的痛楚从她喉咙深处剜出来，
“我要知道！我到底……还是不是你李国栋的女儿？！”
她的眼睛红得骇人，眼白爬满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深处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和一种被彻底背叛后的空洞。
那目光死死锁住李国栋瞬间褪去所有血色的脸，声音因极致的嘶吼而破裂变调：
“我受够了！
我受够了这个疯人院！
我受够了猜！
我受够了一天到晚提心吊胆！
我受够了看着你被她们耍得团团转还一脸糊涂！
我要一个答案！
现在！立刻！马上！”
每一个“受够了”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李国栋的太阳穴上。
林晓梅那张梨花带雨诉说“意外怀孕”的脸，
张淑芬在烛光里呢喃亡母小名“阿秀”时那诡异的微笑，
阁楼日记本上潦草疯狂的“要让他永远属于我”，
消防员那句冰冷的“燃气阀指纹比对确认，属于陈小雨”……
还有眼前，亲生女儿眼中那彻底崩塌的信任，那被逼到悬崖边、不惜用最残忍方式寻求真相的绝望。
所有盘旋的疑云、所有深埋的恐惧、所有摇摇欲坠的侥幸，
在这一刻，被李妍手中那个小小的密封袋点燃，汇聚成摧毁一切的滔天洪流。
他感到脚下的地板在塌陷，世界的颜色在飞速褪去，只剩下女儿那双燃烧着痛苦火焰的眼睛，和那个决定命运的袋子。
“妍妍……”
他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像样的声音，嘴唇哆嗦着，像离水的鱼，
“你…你胡说什么……你当然是我女儿……”
辩解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是吗？”
李妍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冷笑，那笑容里淬满了冰渣和尖锐的嘲讽，
“那你怕什么？签个字而已！证明给我看！证明给你自己看！证明给这屋里所有的鬼看！”
她另一只手猛地扬起那份dNA检测委托书，纸张在剧烈的动作下哗啦作响，像一面宣战的旗帜。
“怎么了？国栋？妍妍？你们……你们吵什么？”
林晓梅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和担忧。
她显然是循着争吵声过来的，头发有些凌乱，脸上还残留着火灾后的惊魂未定，眼圈红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目光在李妍高举的密封袋和委托书上飞快地扫过，瞳孔不易察觉地缩了一下，随即被更浓的“关切”覆盖。
“妍妍，你拿你爸的牙刷做什么？还有这……这是什么文件？这都什么时候了，家里刚遭了灾，你们父女俩怎么还……”
“闭嘴！”
李妍猛地扭头，目光如利箭射向林晓梅，那眼神里的恨意和鄙夷毫不掩饰，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滚回你该待的地方去！”
林晓梅像是被无形的耳光抽中，身体晃了晃，脸色煞白，瞬间蓄满了泪水，委屈地看向李国栋：
“国栋……你看妍妍她……我……我只是担心你们啊……”
她这副模样，在过去总能轻易激起李国栋的保护欲，
但此刻，落在他被巨锤砸得嗡嗡作响的脑海里，却只激起一阵更深的烦躁和冰冷的怀疑。
她的“关心”，她的眼泪，她每一次恰到好处的示弱……都像是精心设计的剧本。
“担心？”
李妍嗤笑一声，声音尖利，
“担心我爸的钱还没全进你们口袋？
担心那笔快下来的拆迁款飞了？
还是担心你肚子里那个‘意外’的野种没机会叫爸了？！”
“李妍！你放肆！”
林晓梅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叫起来，那委屈瞬间被一种被戳破心事的羞恼取代，她下意识地护住小腹，眼神闪烁，
“你怎么能这么污蔑我！污蔑你未出生的弟弟妹妹！国栋！你管管她！”
“弟弟妹妹？”
李妍的眼神更加冰冷，像在看一个拙劣的小丑，
“是不是我爸的种，验一验不就知道了？林晓梅，你敢吗？你敢把你肚子里那块肉的样本，也一起送去验吗？”
林晓梅的脸色瞬间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急促的喘息，眼神慌乱地躲闪开李妍逼视的目光。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阴影般沉默地站在客厅角落阴影里的张淑芬，忽然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轮椅的橡胶轮子在地板上摩擦出一点几不可闻的声响。
她没有看争吵的中心，浑浊的目光似乎落在虚空中某个点，苍老干瘪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微弱地向上牵拉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微笑，更像是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嘲讽，或者是一种……期待？
她放在轮椅扶手上的那只枯槁的手，神经质地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仿佛眼前这场由她亲手播下的种子长成的毒藤，正在她预期的轨道上，开出妖异的花。
李国栋的目光，恰好捕捉到了张淑芬嘴角那抹稍纵即逝的弧度。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头顶，比刚才女儿那通指控更让他毛骨悚然。
这个老妇人，她什么都知道！
她一直在看着！
她甚至在享受这场由她导演的崩溃！
这个认知，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
巨大的怀疑和深不见底的痛苦，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窒息。
他看着眼前状若疯狂的亲生女儿，看着演技精湛、眼神躲闪的林晓梅，再看向角落里那个如同毒蛇般阴冷的张淑芬……
这个家，这个他曾经以为可以重新获得温暖的家，早已变成了一个精心布置的、充满毒气的陷阱！
而他，就是那个一步步走进陷阱中央、即将被吞噬的猎物。
女儿李妍的话，像淬毒的针，扎进了他心里最深的恐惧。
林晓梅的怀孕……那个突如其来的、被她称为“意外”的孩子……
时间点如此微妙，就在拆迁风声最紧、她提出房产加名之后不久。
那晚的“意外”？
真的是意外吗？
还是……另一个精心策划的筹码？
一个捆绑他、榨取他最后价值的工具？
还有张淑芬……
她那诡异的掌控欲，她对亡母病态的模仿，日记里那些疯狂的呓语……
“要让他永远属于我”……这个“他”，难道仅仅是指自己？
还是……包括了所有可能属于“阿秀”的东西？
包括……血脉？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深渊里探出的冰冷触手，缠住了李国栋的心脏——
李妍的怀疑，真的只是空穴来风吗？
林晓梅的“意外”怀孕，会不会……
会不会是张淑芬那个疯婆子更疯狂计划的一部分？
用另一个“孩子”，一个带着张家血脉的孩子，来彻底取代、甚至……
抹去属于“阿秀”的血脉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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