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手铐落在手腕上,金属的寒意瞬间刺穿了骨髓。
李国栋被两名警员带离询问室,穿过长长的、灯光惨白的走廊。
走廊尽头那扇沉重的铁门缓缓打开,发出沉闷的声响,门后是更深的、象征着失去自由的阴影。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个光亮的世界,眼神空洞而绝望,像一潭死水。
人财两空,身败名裂。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连骨头渣都不剩。
就在李国栋被押上警车的同时,城市的另一端,一个不起眼的连锁咖啡馆角落里。
陈小雨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双肩包,身体微微发抖。
她对面,林晓梅正对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手指在触控板上飞快滑动,脸上是混合着狂喜和紧张的潮红。
“成了!成了!”
林晓梅压低声音,兴奋地低语,
“三百万到‘贸易公司’的壳账了!两百万进‘李强’的卡了!‘李强’那边刚发消息,现金已经取出来了!小雨,我们有钱了!真正的有钱了!”
她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挥霍无度的未来。
陈小雨没有看她兴奋的脸,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银行转账成功的提示,又移向旁边一个打开的新闻网页小窗口——
那是一条关于本市东城区老房拆迁纠纷的滚动快讯,虽然没点名,但描述的场景让她心惊肉跳。她声音带着哭腔:
“妈…我们…我们真的不回去了?李叔叔他…他会被警察抓走的!还有李妍姐姐…”
“闭嘴!”
林晓梅猛地合上笔记本,脸上瞬间布满寒霜,眼神凶狠地瞪着陈小雨,
“什么李叔叔?那是骗子!是活该!他拿钱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们?要不是他优柔寡断磨磨蹭蹭,我们早拿到全款了!现在这样正好!警察抓他?那是他罪有应得!重婚!诈骗!够他喝一壶的!至于李妍…哼,那是她命不好,摊上这么个爹!”
她的话语恶毒而冷酷。
“可是…外婆她…”
陈小雨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向旁边座位上那个穿着臃肿外套、戴着毛线帽遮住大半张脸,一直低着头沉默不动的身影。
“你外婆没事!”
林晓梅不耐烦地打断,语气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她看了看手表,
“时间差不多了。小雨,拿好东西,我们走。”
她迅速站起身,将笔记本塞进一个崭新的名牌手提包里,又粗暴地拉起那个沉默的身影,
“妈,走了!车在门口等我们!去新地方,过好日子!”
张淑芬被她拉得踉跄了一下,毛线帽下露出的半张脸依旧毫无表情,浑浊的眼睛看着虚空,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只是在被林晓梅推搡着走向门口时,她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喉头滚动,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含糊音节,随即又被林晓梅不耐烦的催促淹没。
三人快步走出咖啡厅,钻进了路边一辆等候已久的普通黑色轿车。
车子迅速发动,汇入车流,朝着城市边缘的方向驶去。
夜色如墨汁般浓稠,沉沉地覆盖了城市。
看守所冰冷的铁窗隔绝了月光。
李国栋蜷缩在狭窄硬板床的一角,身上盖着单薄粗糙的被子。
手腕上被手铐硌出的红痕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黑暗中,他睁着眼。
天花板低矮压抑,像一个沉重的盖子。
林晓梅虚假的眼泪,张淑芬轮椅扶手上那无声的一叩,咖啡厅空荡的座位,银行流水单上刺目的数字,警官冰冷的话语,前妻王红霞那封“证词”…
无数画面碎片在脑海中疯狂旋转、切割,将他凌迟。
他像一具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躯壳,躺在无边的黑暗里。
钱没了,家散了,名节毁了,连自由也失去了。
世界抛弃了他,只剩下这方寸之地的冰冷和绝望。
那六百八十万带来的短暂虚幻的光,早已熄灭,留下的是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深的、更彻底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他输了,输掉了所有,输得干干净净,连翻盘的念头都生不出一丝一毫。
疲惫如同潮水,带着刺骨的寒意,终于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吞没。
他闭上眼,坠入无梦的深渊。
夜色掩护下的长途汽车站,灯火通明却又透着一种行色匆匆的疲惫感。
一辆开往邻省偏僻县城的夜班长途客车正在检票口等候。
旅客们扛着大包小裹,喧嚣着挤向车门。
车站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靠近洗手间的昏暗灯光下。
张淑芬坐在冰冷的塑料排椅上,身上依旧裹着那件臃肿的外套,毛线帽压得很低。
林晓梅和陈小雨不在旁边,似乎是去购买食物或处理什么事情。周围嘈杂的人声、广播声、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如同浑浊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混乱的意识。
那些被刻意压抑、被药物模糊、被疯狂扭曲的记忆碎片,在这混乱的刺激下,开始剧烈地翻腾、碰撞。
李国栋惨白绝望的脸,女儿林晓梅眼中赤裸的贪婪,外孙女陈小雨惊恐的眼神,还有…还有更深处,那张年轻、明媚、让她嫉妒了一辈子的脸——阿秀!更衣室…倒下的柜子…刺耳的尖叫…鲜红的血…
“淑芬…别自责…” 阿秀最后微弱的声音…
“啊…呃…”
一声痛苦而压抑的呻吟从张淑芬喉咙深处挤出。
她布满老年斑的手猛地抓住胸口,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浑浊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迟来的、撕心裂肺的清明!
她似乎想喊,想抓住什么,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旁边栽倒!
“砰!”
沉闷的声响。
她枯瘦的身体从椅子上滑落,重重地摔倒在冰冷肮脏的水磨石地面上。
毛线帽滚落一旁,露出她花白稀疏的头发和那张因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
她的嘴歪斜着,口水不受控制地流下,一只眼睛死死地瞪着车站惨白的顶灯,另一只眼却紧紧闭着,半边身体如同失去知觉的石头。
周围瞬间响起一片惊呼!
“哎呀!老太太摔倒了!”
“怎么回事?快看看!”
“天哪!她好像抽筋了?脸都歪了!”
“打120!快叫救护车!”
人群迅速围拢,有人试图搀扶,有人焦急地打电话。
混乱的声浪中,没有人注意到,老人那只还能微微动弹的左手,五指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冰冷的地面上,极其缓慢地、绝望地抓挠着,徒劳地划着谁也看不懂的痕迹。
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艰难喘息,浑浊的泪水混合着口水,滑过布满深刻皱纹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地面。
她终究没能登上那辆通往“新生活”的客车。
命运的车轮,在她即将逃离的最后一步,以最残酷的方式,将她碾回了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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