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张淑芬(那时还是张淑芬)躲在两排柜子之间的阴影里,心脏狂跳得像要冲破胸膛。
她死死攥着口袋里那枚小小的、冰冷的扳手,手心里全是粘腻的冷汗。
嫉妒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
又是阿秀!
厂花评选是她,技术标兵是她,现在连那个英俊的车间技术员小李,目光也总是追随着阿秀!
凭什么所有的好事都是张秀的?凭什么她永远那么耀眼,那么快乐?
而自己,只能像个影子一样活在角落里?
她看着阿秀(李国栋的母亲张秀)哼着歌走到自己的柜子前,正准备打开柜门换下工装。
那个笑容,像阳光一样刺眼!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张淑芬被嫉妒烧灼的脑子里炸开:
让她出丑!让她在大家面前狼狈一下!让她知道不是所有事情都那么顺心!
鬼使神差地,她像幽灵一样溜到阿秀的柜子后面。
她记得昨天看到这个柜子最上面固定柜体和墙壁的角铁螺丝似乎有点松了…她颤抖着掏出那把小小的扳手,摸索着那颗螺丝。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但阿秀那毫无防备的、哼着歌的声音像针一样扎着她的神经。
扳手套住了螺丝帽。
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
不是拧紧!而是逆时针,猛地一拧!
那颗本就有些松动的螺丝,无声无息地旋出了大半截!
她甚至能感觉到螺丝滑脱时那一下轻微的震动。
做完这一切,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回阴影里,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她想冲上去阻止,但双脚像被钉在了地上。
她看着阿秀毫无察觉地拉开了柜门,柜体因为失去了一角的固定,发出一声轻微的、不祥的“吱呀”声……
“不——!”
一声凄厉的尖叫在张淑芬混乱的记忆深处炸响,分不清是她自己发出的,还是阿秀倒下去时那惊恐的呼喊。
紧接着是沉重的铁皮柜轰然砸落的巨响,金属扭曲的刺耳声音,还有周围女工们惊恐的尖叫…
眼前只剩下刺目的红,阿秀身下迅速蔓延开来的、粘稠的、刺目的红…
那片红色,成了她此后三十多年挥之不去的梦魇。
“不是我故意的…真的…不是…”
这个念头在张淑芬支离破碎的意识里绝望地回荡着,如同风中残烛。
她只是想让她出个小丑,只想让她摔一跤,狼狈一下,仅此而已!
她从未想过那沉重的铁皮柜会整个砸下来!
从未想过后果会如此惨烈!
当阿秀在血泊中失去意识时,当最终传来死讯时,巨大的恐惧和罪恶感彻底将她吞噬。
她不敢说出真相,她害怕坐牢,害怕唾弃。
她选择了沉默,将那个可怕的秘密和随之而来的疯狂愧疚深埋心底,用扭曲的“赎罪”方式去填补那个巨大的空洞
——接近阿秀的儿子,照顾他,控制他,仿佛这样就能偿还那笔血债,就能让阿秀的影子“永远属于自己”,就能…让那撕心裂肺的愧疚感稍微平息一点。
只是这赎罪之路,早已在病态的心理下,滑向了更深的罪恶深渊。
“嗬…”
病床上,一声极其微弱、悠长的叹息从氧气面罩下逸出,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解脱。
张淑芬涣散的目光最后一次,极其缓慢地掠过李国栋那张酷似阿秀年轻时的脸,那紧蹙的眉头,那充满恨意和困惑的眼睛。一滴浑浊的泪,缓缓滑过她布满沟壑的眼角。
然后,那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也消失了。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着生命搏动的绿色曲线,在发出一阵紊乱的波动后,猛地拉成了一条笔直、冰冷的直线。
“嘀————————”
尖锐、悠长、象征着生命终结的蜂鸣声,骤然划破了监护室死寂的空气,刺耳地回荡着,如同最后的丧钟。
护士立刻上前检查瞳孔,按压颈动脉,动作迅速而专业。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护士的额头逐渐渗出汗水,她的眼神充满了坚定和专注。
医生也在一旁紧张地观察着,不断地指挥着护士的操作。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病人的生命体征逐渐稳定下来。
经过一番艰难的抢救,终于,病人的眼睛缓缓睁开。护士和医生都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了。”
护士对着医生和警察,声音略微颤抖地宣布。
医生走到病人身边,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然后对警察说:
“这次真是幸运,多亏了我们及时的抢救。不过,还需要进一步观察和治疗。”
警察点了点头,表示会配合医院的工作。
李国栋看着病床上那具差点失去生机的躯体,那张残留着巨大痛苦和一丝解脱的脸,仿佛在看一个来自地狱的幻影。
“对不起”?
一句迟到了三十多年、用尽生命最后力气刻划出的“对不起”,能抵偿什么?
能换回他母亲鲜活的生命吗?
能抹平他被精心设计、利用、欺骗、几乎家破人亡的伤痛吗?
能洗刷她后来犯下的、对林晓梅前夫、对他自己的毒害罪行吗?
荒谬!
一股巨大的、无处发泄的悲愤和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仿佛刚才被触碰的地方沾染了剧毒。
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那冰冷颤抖的触感,以及那三个用生命刻下的字——“1987”、“纺织厂”、“更衣室”、“对不起”——它们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皮肤上,烙进了他的灵魂里。
“呃…啊!”
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胃里翻江倒海,他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
眼前的一切——惨白的灯光、冰冷的仪器、床上那具余温尚存的尸体、警察和护士沉静而职业化的脸——
都在旋转、扭曲,变得光怪陆离。
老警察上前一步,扶住了他的胳膊,声音低沉:
“李国栋同志,冷静。至少,她最后指向了方向。1987年纺织厂的事,我们会重新彻查。还有林晓梅,我们一定尽全力追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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