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无数细小的针,无情地刺在李国栋的脸上、脖颈上,钻进他早已湿透的衣领。
年轻警察那句“李妍情绪不稳定,一直要找您”像一根烧红的铁钎,在他混沌而麻木的脑海里烙下新的焦痕。
家?女儿?母亲?绑架?拆迁?……无数破碎的念头在风雨中翻搅,几乎要将他的头颅撑裂。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临时办公室的,脚步虚浮,仿佛踩在云端,又像是深陷泥沼。
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疼痛,不仅仅是淋雨后的寒冷,更是从心底蔓延开来的、深入骨髓的绝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肮脏感。
那肮脏感并非来自雨水和泥泞,而是源于这几个月,不,也许是更久远的时间里,缠绕在他生活里那些精心编织的谎言、病态的操控和潜藏的恶意。
张淑芬刻在掌心的“1987年纺织厂更衣室”和那句断断续续的“对不起”,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混乱的记忆里滋滋作响。
他缓缓地抬起头,直面那愈发凶猛的狂风骤雨,似乎毫不畏惧那如鞭笞般的雨点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脸颊上。
他紧闭双眼,感受着那股刺痛,却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相反,他似乎在享受这种被自然力量摧残的感觉,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他灵魂深处那黏稠的污秽彻底洗刷掉。
他的目光有些茫然,无意识地投向那片曾经被称为“家”的土地。
然而,如今那里已不再是温馨的避风港,而是一片修罗场。
巨大的探照灯如同恶魔的眼睛,刺破雨幕,将这片废墟映照得如同白昼下的地狱一般。
在这片废墟中,挖掘机的钢铁巨臂在泥泞中发出阵阵轰鸣,无情地撕扯着那些残垣断壁。
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砖石碎裂的呻吟声,仿佛这片土地在痛苦地哀嚎。
扬起的浑浊水雾和尘埃弥漫在空气中,让人难以呼吸。
这里,曾经是他和亡母共同生活的地方,承载了他童年的欢笑、成长的烦恼、母亲离世的悲痛,以及后来那段短暂而虚假的“重组家庭”的幻象。
然而,现在这一切都已灰飞烟灭,化为一片废墟。
就在他目光空洞地扫视那片狼藉时,一道惨白到刺目的闪电骤然撕裂了墨黑的夜空!
雷声尚未炸响,那瞬间的强光如同神只的审判之眼,精准地定格在废墟深处——
一个刚刚被挖掘机铲斗掀开的、幽深黑暗的坑洞边缘。
“嘿!老张,停一下!有东西!”
一个穿着亮黄色雨衣、浑身泥浆的工人扯着嗓子大喊,声音在风雨和机械的轰鸣中显得有些失真。
挖掘机巨大的引擎声低吼着减弱,最后停了下来。
操作室里的师傅探出头,手电光柱直射向坑洞底部。
另外几个工人也围拢过去,几道光柱在泥水和瓦砾间晃动。
“啥玩意儿?埋这么深?”
“看着像个铁盒子?锈得不成样子了。”
“小心点挖,别弄坏了!这年头挖出点啥都可能值钱!”
李国栋的心脏猛地一缩。
一种莫名的牵引力,让他像被无形的线拉扯着,踉跄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的脸,他却感觉不到冷,只有一种近乎窒息的紧张感攥住了他的喉咙。
废墟、深坑、铁盒……这几个词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碰撞,与母亲、与张淑芬、与那场发生在1987年纺织厂更衣室的“意外”诡异地串联起来。
“让让!让让!”
一个工人抱着一个沾满厚厚泥浆、形状扁平的铁盒,艰难地从坑里爬上来。
盒子不大,约莫一尺见方,锈迹斑斑,边缘甚至有些变形,但密封性似乎极好,泥水并未渗入内部。
“什么东西?”
工头模样的人走过来,用手抹掉盒子表面的泥浆,露出斑驳的暗褐色铁皮。
没有锁,只有两个锈蚀严重的搭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从地基深处挖出的神秘容器上。
挖掘机师傅也跳下来围观。
雨水敲打在铁盒上,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打开看看呗!”
有人提议,带着好奇和一丝兴奋。
“别乱动!万一是什么危险品……”
工头比较谨慎,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如同幽灵般走近的李国栋身上。
他认出了这是房主。
“哎,李先生?您来得正好,这是从您家老屋地基下挖出来的,您看看?”
李国栋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铁盒。
雨水顺着他花白的鬓角流下,他的脸色在探照灯下显得异常苍白。
他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冰冷湿滑的铁盒时,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那铁盒仿佛带着地底的寒气,直透骨髓。
“打开它。”
他的声音嘶哑,几乎被风雨声淹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工头犹豫了一下,从工具箱里找来一把榔头和扁口起子。
他用起子小心地撬动锈蚀的搭扣。
搭扣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顽强抵抗了几下,终于“咔哒”一声松开了。
气氛瞬间凝固了。
连风雨声似乎都小了下去。
工头深吸一口气,掀开了沉重的铁盒盖子。
一股混合着铁锈、潮湿泥土和陈年纸张腐朽气息的怪味扑面而来。
盒子里面的物品被一层厚厚的油纸包裹着,油纸边缘已经发黄变脆,但整体保存尚算完好,隔绝了大部分的泥水和湿气。
工头小心翼翼地揭开那层油纸。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件叠放整齐、但同样布满霉点和黄渍的深蓝色工装。
布料厚实,式样老旧,胸口位置依稀还能辨认出“红星纺织厂”几个模糊的白色字样。
压在工装下面的,是一本硬壳笔记本。
封皮是深绿色的人造革,边缘磨损严重,布满霉斑和水渍,有些地方已经黏连在一起。
纸张的颜色变得深褐,字迹恐怕难以辨认。
而在最上面,在油纸掀开的瞬间,一抹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难掩其暗淡光泽的金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枚戒指。
一枚样式简单、有些分量的黄金戒指。
“嚯!金的!”
一个年轻工人忍不住低呼一声,眼睛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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