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宴会厅里那些或探究或讥嘲的目光,却隔不断洛梨耳中依旧嗡鸣的喧嚣和心脏狂乱的搏动。
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腰间,那件带着纪靳修体温和冷冽木香的西装,像一道灼热的烙印,烫得她皮肤发麻,也烫得她心口发慌。
他刚才……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为她解围,甚至……用那种方式。
不是为了合约,不是为了纪家的面子,那举动里带着一种明确的、不容错辨的维护意味。
为什么?
他不是应该觉得她丢人,应该冷眼旁观,甚至事后斥责她吗?
巨大的混乱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情绪冲击着她,让她大脑一片空白。管家和女佣恭敬却疏离地等候在一旁,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清理礼服。
洛梨茫然地摇了摇头,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
“谢谢,不用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她的声音有些发虚。
管家似乎有些为难,但最终还是躬身道:“好的,洛小姐。我们在门外等候,您有任何需要随时吩咐。”说完,便带着女佣退了出去。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这是一间布置极其奢华却冰冷的客房,和铂悦府的风格一脉相承,处处透着距离感。
洛梨走到穿衣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妆容依旧精致,发型一丝不苟,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腰间那件男人的西装,与她的礼服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为她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地触碰那柔软的布料,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和力量。
就在这时,门外隐约传来一些动静和压低的交谈声,似乎有人朝这边过来了。
洛梨的心猛地一提,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然后,是纪靳修那特有的、冷沉而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显然是对门口的管家说的:“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下去吧。”
“是,纪总。”
脚步声远去。
门外安静了下来。
洛梨的心脏却跳得更快了。他……他怎么过来了?宴会还没结束,他是主人,怎么能离席?
门把手转动了一下。
洛梨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后退一步,紧张地盯着那扇门。
纪靳修推门走了进来。
他反手关上门,高大的身影瞬间让这间原本宽敞的客房显得有些逼仄。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黑眸却如同寒潭,落在她身上,仔细地、从头到脚地审视着她,仿佛在确认她是否完好无损。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她腰间,那件属于他的西装上,眸色似乎更深了些。
“没事?”他开口,声音比在宴会厅里似乎低沉沙哑了几分。
洛梨下意识地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西装的衣角:“没……没事了。谢谢你的衣服……我……”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语言变得混乱。
纪靳修朝她走近两步。
洛梨的心跳骤然失序,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他靠得太近了,身上那股混合着淡淡酒气和冷冽气息的味道强势地侵袭着她的感官。
他抬起手。
洛梨吓得闭上了眼睛,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以为他又要像之前那样捏她的下巴或者手腕。
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他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几乎称得上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脸颊旁边一缕因为刚才慌乱而散落下来的发丝,然后将它轻轻地拂到她的耳后。
动作轻柔得近乎……温柔。
洛梨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纪靳修的手停顿在她的耳侧,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发丝的细腻触感。他的目光沉沉地锁着她,里面翻涌着太多洛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未散的怒意,有残留的冷厉,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懊恼和……心疼?
“纪家不是你能耍小聪明的地方。”他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不再是全然的冰冷,“但也不是能任人随意欺辱你的地方。”
他的指尖收回,微微蜷缩了一下,仿佛在克制什么。
“既然是我带你来的,”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重量,“就不会让你在这里被人看了笑话。”
洛梨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和悸动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涌上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慌忙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失态。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为什么要做这些?明明之前那么冷漠,那么残忍地警告她,羞辱她……
纪靳修看着那颗砸落在地毯上的泪珠,眉头狠狠拧起,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似乎极其不擅长应对女人的眼泪,那股熟悉的烦躁和无措感再次涌上心头。
他别开视线,语气重新变得硬邦邦:“把眼泪擦干净。收拾一下,准备回去。”
说完,他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点燃了一支烟,默默地吸着,不再看她。仿佛刚才那句带着温度的话和那个轻柔的动作,只是她的幻觉。
洛梨用力擦掉眼泪,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她看着他那道挺拔却莫名透着一丝孤寂的背影,心里乱成一团麻。
很快,管家轻轻敲门,送来了一套全新的、标签还未拆的女装,从内衣到外套一应俱全,尺寸精准,风格低调优雅。
“纪总吩咐准备的。”管家恭敬地说。
洛梨接过衣服,心情更加复杂。他连这个都想到了……
她在客房的浴室里快速换好了衣服。那件沾染了汤渍的礼服和纪靳修的西装,被仔细地装好。
当她整理好自己,走出浴室时,纪靳修已经掐灭了烟,站在门口等她。
“走吧。”他语气平淡,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他带着她,没有再回宴会厅,而是直接从侧门离开。车子早已等候在外。
回程的路上,两人依旧沉默。但车内的气氛,却与来时那种冰冷的压抑截然不同。一种微妙而紧绷的、混合着未散情绪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张力,在狭小的空间里无声地流淌。
洛梨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脑子里反复回放着今晚发生的一切——那些刁难和嘲讽,白薇薇得意的脸,纪老夫人冰冷的目光,以及……他俯身为她系上西装时坚定的眼神,和他那句“不会让你被人看了笑话”。
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发出滋滋的声响,冰层碎裂,雾气弥漫。
她偷偷侧过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他闭着眼睛,似乎在小憩,侧脸线条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下依旧冷硬,但紧抿的唇角似乎比平时柔和了一丝丝。
就在她偷看的瞬间,纪靳修却忽然睁开了眼睛,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视线。
洛梨像做坏事被抓包一样,猛地转回头,心脏狂跳,脸颊发烫。
纪靳修看着她瞬间通红的耳根和慌乱的样子,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笑意,但很快又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
他没有说话,重新闭上了眼睛。
然而,这场风波并未因他们的离开而结束。
第二天,关于纪家晚宴上的插曲,还是通过某些渠道流传了出来, albeit 是经过修饰和扭曲的版本。
流传最广的说法是:小明星洛梨在纪家宴会上举止失当,惹得纪老夫人不悦,甚至不慎弄脏了昂贵的礼服,场面极其尴尬丢人。幸得白薇薇小姐大方得体,试图帮忙解围,却反被纪靳修呵斥。纪总最终虽出面维护,但明显带着不悦,提前离场,疑似对洛梨极为不满。
这些流言蜚语很快在特定的圈子里传播开来,自然也传到了苏珊耳朵里。
苏珊心急火燎地赶到铂悦府,看到洛梨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但随即又忧心忡忡:“我的小祖宗!外面都传疯了!说你得罪了纪老夫人,纪总也很生气!这下可怎么办?纪总那边有没有说什么?他是不是真的很生气?”
洛梨看着苏珊焦急的样子,想起昨晚纪靳修那句“不会让你被人看了笑话”,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奇异的平静和……底气?
她摇了摇头,语气是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笃定:“他没有生气。”
“啊?”苏珊愣住,“可是外面都说……”
“外面说的不对。”洛梨打断她,眼神清亮,“他……维护了我。”
苏珊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维、维护?纪总?真的假的?怎么维护的?”
洛梨没有详细解释,只是轻轻摸了摸自己早已换下的那身新衣服的袖子,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总之,不是外面传的那样。珊姐,不用担心。”
苏珊看着洛梨这副明显不同于往日沮丧或强撑镇定的模样,心里惊疑不定,但终究是松了口气。不管怎样,纪总没有迁怒就好!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天后,纪老夫人竟然亲自派人来到了铂悦府。
来的是一位穿着中式褂衫、表情严肃、眼神锐利的老先生,自称是老夫人的管家,姓钟。
钟管家对着开门的洛梨,态度客气却疏离,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洛小姐,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喝杯茶。”
洛梨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她无法拒绝,只能跟着钟管家上车,再次来到了那座令人压抑的纪家老宅。
这一次,不是在宴会厅,而是在一处更为幽静、也更为私密的中式茶室。
纪老夫人坐在红木茶海前,正在慢条斯理地沏茶。动作优雅,却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坐。”她眼皮都未抬,淡淡地说了一个字。
洛梨依言在她对面的蒲团上坐下,脊背挺得笔直,手心却不断渗出冷汗。
茶室里安静得只剩下茶水注入杯中的细微声响。
许久,纪老夫人才将一杯沏好的茶推到洛梨面前。然后,她抬起眼,那双看透世事的锐利眼眸,如同鹰隼般直视着洛梨。
“洛小姐,”她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千斤重的压力,“靳修年轻,做事有时难免冲动,欠些考虑。”
洛梨的心猛地一紧。
“纪家的门楣,不是那么容易进的。”老夫人继续慢悠悠地说道,语气却愈发冰冷,“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情小爱,我们做长辈的,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有些人认不清自己的身份,生了不该有的妄想,甚至试图利用些小聪明、小手段来兴风作浪,扰乱纪家的清净……”
她顿了顿,目光如冰锥般刺向洛梨:“那就别怪我们这些老家伙,出手清理门户了。”
这话里的警告和威胁,赤裸裸得令人胆寒。
洛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指在桌下死死攥紧。她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茶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纪靳修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色冷峻,周身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寒意,显然是从公司匆忙赶来的。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洛梨身上,眸色骤然一沉。
随即,他看向主位上的祖母,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祖母,您找我的人,是不是应该先问过我?”
纪老夫人对于孙子的突然闯入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淡淡挑眉:“你的人?靳修,你是在教祖母做事?”
“孙儿不敢。”纪靳修走到洛梨身边,极其自然地将手搭在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上,那动作带着明确的保护意味,“只是提醒祖母,洛梨是我带来的人。她的好与坏,对与错,都该由我来评判和处置。不劳祖母费心。”
他的话,清晰,冷硬,甚至带着一丝顶撞的意味。
纪老夫人的脸色终于沉了下去:“靳修!你为了这么一个女人,是在跟祖母说话吗?!”
“祖母,”纪靳修迎上老夫人震怒的目光,眼神没有丝毫退让,他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清晰地响在寂静的茶室里——
“她不是‘这么一个女人’。”
“她是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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