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VIp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与淡淡花香混合的气息。洛梨在术后麻醉完全消退后,感到了身体被撕裂般的疼痛与极度的虚弱。剖宫产的伤口,加上孕期积累的疲惫,让她连翻个身都需要耗尽全身力气。然而,比身体上的不适更让她揪心的,是那个一出生就被送入新生儿监护室(NIcU)的、她尚未能好好拥抱的女儿。
纪靳修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边。他小心翼翼地协助护士帮洛梨擦拭身体、更换产褥垫,动作从一开始的笨拙生疏到后来的逐渐熟练。他记得医生叮嘱的每一个细节,何时该帮助洛梨翻身以防粘连,何种姿势能减轻伤口疼痛,喂水时水温要控制在多少度。他沉默地做着这一切,眉宇间凝结着浓得化不开的担忧,既为了病床上虚弱的妻子,也为了监护室里那个脆弱的小生命。
“我想看看她。”洛梨的声音很轻,带着术后特有的沙哑和渴望。她只能通过纪靳修手机里拍的、隔着监护室玻璃的模糊照片,看着那个躺在保温箱里、身上连着各种管线的小小身影。那么小,那么红,像一只不小心坠入凡间的、需要极度呵护的早鸟。
“再等等,医生说现在最重要的是避免感染。”纪靳修握住她的手,力道温柔却坚定,“她很坚强,指标在慢慢稳定。”
他的安慰并不能完全驱散洛梨心中的阴霾。初为人母(第二次)的喜悦,被对女儿健康的巨大担忧冲淡了许多。产后激素水平的剧烈变化,加上身体的不适和对孩子的牵挂,让她的情绪变得极其脆弱。夜深人静时,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她会忍不住默默流泪,陷入一种深深的自责——是不是她哪里做得不够好,才让女儿不得不提前来到这个世上,承受这些磨难?
纪靳修敏锐地察觉到了她低落的情绪。他不会说什么华丽的安慰话,只是在她流泪时,默默地递上纸巾,将她冰凉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或者干脆将她轻轻揽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
“不是你的错。”他一遍遍地,用最简洁的话语,重复着这个事实,声音低沉而有力,试图驱散她心中的愧疚感,“你和女儿,都很勇敢。”
他还会拿出手机,给她看陈默刚刚传来的、等等在家的视频。视频里,等等抱着那个婴儿娃娃,学着爸爸之前教他的样子,笨拙地“喂奶”,嘴里还念叨着:“妹妹乖,快点好起来,哥哥带你玩。” 儿子天真而充满期待的举动,像一缕微光,短暂地照亮了洛梨阴郁的心房。
在洛梨住院调养的这几天,纪靳修如同一个精密运转的机器,在医院和家之间两点一线。他不仅要照顾洛梨,安抚她的情绪,还要每天数次前往NIcU,隔着玻璃探视女儿,向主治医生了解最新的情况,并远程处理公司无法延迟的重要事务。他的眼下出现了淡淡的青黑,但他从未流露出丝毫疲态,始终是洛梨和孩子们最坚实的依靠。
直到洛梨产后第五天,医生终于宣布,她可以出院回家休养,而女儿纪念曦(他们为早产的女儿取了这个名字,寓意“清晨的阳光”,希望她如同冲破黑暗的曙光,充满生机)的情况也稳定下来,虽然仍需在NIcU住一段时间,但已经脱离了最危险的时期,可以尝试在医护人员指导下进行短暂的“袋鼠式护理”。
所谓“袋鼠式护理”,就是让父母(通常是母亲)将早产儿直接抱在胸前,进行皮肤接触。这对于稳定早产儿的心率、呼吸、体温,促进其神经系统发育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当护士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包裹在柔软棉纱里的小小身体,放在洛梨裸露的胸前时,洛梨的眼泪瞬间决堤。她终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她的女儿!那么小,那么软,皮肤薄得像蝉翼,甚至能看见底下青色的血管。小念曦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和心跳,微微动了动,小嘴巴无意识地嚅动着,发出细微的像小猫一样的嘤咛。
这一刻,所有的疼痛、担忧、自责,仿佛都被怀中这个脆弱而坚韧的小生命抚平了。洛梨用手臂极轻极轻地环住女儿,低下头,用脸颊感受着那微弱的温度和呼吸,心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一种汹涌的、名为母爱的力量。
纪靳修站在床边,看着妻子怀中那个小小的人儿,和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以这样一种方式紧密相连,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也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情感。他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女儿嫩得不可思议的小脚丫,那触感让他心尖都跟着颤栗。
“她很棒。”他低声说,语气里充满了初为人父(对女儿)的骄傲与怜爱。
洛梨用力点头,泪中带笑:“嗯,她很棒。”
袋鼠护理的时间很短,但对洛梨而言,却是弥足珍贵的十几分钟。这短暂的接触,极大地缓解了她的焦虑,也让她真正开始了与女儿的情感联结。
回到湖畔别墅,生活进入了新的模式。洛梨需要卧床静养,促进伤口愈合和身体恢复。纪靳修将办公地点彻底固定在了家中书房,除非万分紧急,绝不外出。他聘请了两位经验极其丰富的产后康复师和营养师,全天候负责洛梨的恢复和膳食。
而每天雷打不动的行程,就是下午准时驱车带洛梨去医院,进行一小时的袋鼠护理。这成了洛梨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看着女儿在保温箱里一天天变得强壮一些,肤色渐渐红润,偶尔会睁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这个世界,每一次微小的进步,都让她欣喜不已。
与此同时,如何引导大儿子等等接纳这个“抢走”妈妈大量关注、并且暂时还不能回家陪他玩的妹妹,成了新的课题。
等等虽然懂事地没有吵闹,但小情绪还是有的。他会趴在洛梨的床边,看着妈妈因为伤口疼而蹙眉,小声问:“妈咪,是不是妹妹让你疼了?” 他会在自己画画时,把原本留给妹妹的粉色画笔偷偷藏起来一两支。
纪靳修和洛梨没有忽视儿子的这些小心思。纪靳修增加了与等等的独处时间,每晚的睡前故事由他全权负责,周末还会带等等去儿童乐园,进行“男子汉的冒险”。他会告诉等等:“妹妹很小,很脆弱,需要妈妈和我们一起保护。等等是哥哥,是家里的小男子汉,保护妈妈和妹妹是你的责任。”
洛梨则在精神稍好时,会让等等靠近,给他看手机上妹妹的照片和视频,告诉他:“你看,妹妹在对你笑呢。”“妹妹今天又重了一点点,都是因为等等每天给她加油哦。”
他们还给等等安排了一个“重要任务”——每天由他挑选一首儿歌或者一个简短的童话故事,录下来,由爸爸带到医院,放给保温箱里的妹妹听。这个任务让等等充满了使命感,他每天都会极其认真地挑选“妹妹可能喜欢的”内容,对着录音笔一字一句地念,那郑重的样子,仿佛在完成一项关乎世界和平的伟大事业。
渐渐地,等等对妹妹的感情,从最初的困惑和一点点小嫉妒,转变成了好奇、保护和隐隐的期待。他会指着自己攒下来的糖果,说留给妹妹吃(虽然护士明确表示早产儿不能吃);他会抱着他的玩具听诊器,假装给娃娃看病,嘴里念叨着“像妹妹一样要勇敢”。
半个月后,在医护人员精心的照料和父母不懈的努力下,小念曦的体重达到了出院标准,各项生命体征平稳,终于可以回家了!
出院那天,天气晴好。纪靳修小心翼翼地将女儿从护士手中接过,那轻柔郑重的姿态,仿佛捧着全世界最易碎的珍宝。洛梨跟在他身边,看着丈夫怀中那个依旧瘦小、但眼神已经灵动许多的女儿,心中被巨大的幸福和感激填满。
回到湖畔别墅,婴儿房早已准备就绪,温暖,洁净,充满了柔和的色彩和阳光。纪靳修亲自将女儿放进那张精心挑选的婴儿床里,为她盖好柔软的小被子。
等等早就等在门口,踮着脚尖,迫不及待地想看看“真的”妹妹。当纪靳修抱着他,让他能清楚看到婴儿床里那个小小的人儿时,等等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大大的。
小念曦似乎感受到了哥哥的注视,微微动了动,睁开了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着这个陌生的、充满善意的“大号”生物。
“妹妹……”等等小声地、生怕惊扰到她似的叫了一声,然后抬起头,看着爸爸,眼睛里闪烁着惊奇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光芒,“她好小哦……像我的娃娃。”
纪靳修揉了揉儿子的头发,低声道:“嗯,所以她需要等等保护。”
等等用力地点了点头,伸出一个小手指,极轻极轻地碰了碰妹妹露在被子外的小手。那柔软的触感,让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缩了一下,随即又忍不住再次伸出,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好奇、兴奋和责任的、属于小哥哥的腼腆笑容。
洛梨靠在门框上,看着眼前这一幕——沉稳可靠的丈夫,好奇又温柔的哥哥,还有婴儿床里那个承载着他们无数爱与期盼的小小女儿。窗外的阳光洒进来,将这一切镀上了温暖的金边。
早产的惊险已然过去,生活的画卷,正围绕着这位新加入的、备受珍视的“掌心明珠”,缓缓展开新的、温暖的篇章。未来的路还很长,养育一个早产儿需要付出更多的心血,但他们无所畏惧。
因为,爱是世界上最坚韧的力量。而他们,拥有足够多的爱,来浇灌这株破晓而出的幼苗,让她茁壮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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