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靳修书房里那场掺杂着泪水、愤怒与最终释然的深夜倾诉,像一场彻底的手术,清创,缝合,虽然留下了疤痕,却祛除了溃烂的隐患。自那之后,纪靳修身上那种因纪怀瑾出现而萦绕不散的、细微的紧绷感,确实消散了。他变得更加沉静,一种源于内心彻底放下的、不再被过往幽灵所困的沉静。
他对纪怀瑾可能采取的行动,也由最初下意识的戒备与厌烦,转变为一种近乎冷酷的、全局掌控式的冷静。他不再将纪怀瑾视为一个需要投入过多情绪去应对的“父亲”,而是将其定位为一个需要处理的、潜在的“商业干扰项”和“家庭安全隐患”。
陈默领受的指令变得更加清晰和具有前瞻性。不仅限于监控纪怀瑾在商业上的小动作,更扩大到了对他近期接触的所有人、在国内可能建立的任何关系网络,甚至其海外公司的财务状况,都进行了更深入的调查与评估。纪靳修需要的是信息优势,是知己知彼,以便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后发先至,精准反击。
洛梨感受到了纪靳修的这种变化,心中安定不少。她知道,她的男人已经从那段不堪往事的情绪泥沼中彻底走了出来,准备以最擅长的方式,扞卫他们的现在与未来。她继续扮演着稳定后方的角色,将家庭生活经营得温暖如春,同时,也悄然提高了对孩子们外出安全的关注度。
然而,纪怀瑾似乎也调整了他的策略。在商业试探受挫、贵重礼物被退回之后,他沉寂了一段时间。就在洛梨几乎以为他会知难而退时,一种更迂回、更难以直接拒绝的“关怀”,再次悄然而至。
这一次,目标不再是洛梨的事业,也不再是孩子们显而易见的物质喜好,而是精准地指向了念曦那份沉静内敛的精神世界。
一个周五的下午,一辆低调的豪车停在别墅区外,一位穿着得体、气质温和的中年女士下车,按响了纪家别墅的门铃。她自称姓文,是一位独立的艺术策展人,受纪怀瑾先生所托,前来送一份“小礼物”给念曦小姐。
陈伯谨慎地通报后,洛梨出于礼节,请这位文女士在客厅稍候。她打量着对方,文女士谈吐优雅,对古典艺术和当代绘画都颇有见解,不像是什么江湖骗子,更像是一位真正的文化人。这让她心中警惕更甚——纪怀瑾竟然如此用心,摸清了念曦的喜好,还找到了这样一个让人难以产生恶感的“信使”。
文女士带来的,并非什么昂贵的奢侈品,而是一幅精心装裱好的小尺寸水墨画原作。画作是当代一位颇负盛名、以画风空灵静谧、尤其擅长描绘月光与庭院小景着称的女艺术家的早期作品。画面上,一弯清冷的弦月高悬,月光如水银般泻落在寂静的庭院、嶙峋的假山与一株姿态孤峭的梅树上,意境悠远,与念曦那份安静的气质和近期对书法、绘画的专注,竟有种奇妙的契合。
“纪老先生说,他偶然看到这幅画,觉得特别适合念曦小姐沉静通透的心性。”文女士微笑着,语气真诚,“这并非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一份基于对孙女性情理解的心意,希望孩子能喜欢。”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将一份可能价值不菲的艺术品,轻描淡写地定义为“不值钱的心意”,堵住了洛梨以“过于贵重”为由拒绝的可能。而且,这份礼物确实显露出了对念曦性格的细致观察,比之前那些昂贵的手表、画具,要“走心”得多。
洛梨看着那幅画,心中波澜起伏。纪怀瑾太懂得如何撬动人心了。他避开了纪靳修坚固的防御,选择了念曦这个可能的情感软肋。如果直接强硬拒绝,反而显得他们小题大做,不近人情,甚至可能在孩子面前造成不必要的困惑。
“文女士费心了。”洛梨面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没有立刻去接那幅画,“只是孩子还小,欣赏不了这么高深的艺术作品,恐怕会辜负纪老先生的美意。”
文女士似乎料到她会推辞,从容笑道:“纪太太太谦虚了。我听纪老先生提过,念曦小姐在书法上很有天赋,对静态的美有一种天生的感知力。艺术是相通的,这幅画挂在孩子房里,潜移默化,也是一种熏陶。更何况,”她意味深长地补充道,“纪老先生一片舐犊之情,只是希望孩子能感受到这份来自血脉的关爱,并无他意。”
话已至此,再强行拒绝,反而落了下乘。洛梨沉吟片刻,终究还是暂时收下了画。“那就代念曦谢谢纪老先生的好意。不过,是否悬挂,还需要我们根据孩子的喜好和房间布局来决定。”
文女士见目的达到,也不多留,优雅告辞。
那幅画被暂时靠放在了客厅的角落。它安静地立在那里,不像之前的手表那样闪着刺眼的光,却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洛梨心中漾开了更深的涟漪。
晚上纪靳修回来,洛梨将下午的事情告诉了他,并指了指那幅画。
纪靳修走到画前,目光沉静地审视了片刻。他不懂艺术,但他能看出这幅画的精妙与不俗,也能立刻洞察这背后纪怀瑾更深层的意图——他在试图建立一种超越物质、更接近精神层面的、难以简单割裂的联系。他在用“懂得”和“品味”作为敲门砖。
“他倒是会选。”纪靳修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
“这幅画……怎么处理?”洛梨有些犹豫,“退回去似乎显得我们太不近人情,毕竟,它确实……很符合念曦的气质。”连她也不得不承认,纪怀瑾这份“心意”,挑得极准。
纪靳修没有立刻回答。他转身,看向正在餐厅安静等待吃饭的念曦,忽然开口,声音平和地问道:“念曦,喜欢那幅画吗?”
他的直接,让洛梨微微一愣。
念曦抬起头,看了看那幅靠在墙角的画,小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她歪着头看了几秒,然后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不大但清晰:“……不喜欢。”
这个回答出乎洛梨的意料。她以为女儿至少会为那空灵的月色和静谧的庭院所吸引。
“为什么?”纪靳修继续平静地问。
念曦低下头,小手无意识地捏着衣角,小声说:“……月亮,太冷了。没有……妈妈画的星星暖和。”
她指的是洛梨有时为了哄她睡觉,在她床头随手画的、那些带着笑脸的、散发着温暖光芒的小星星。
童言无忌,却一针见血。
纪靳修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他看向洛梨,眼神明了——看,孩子的世界最简单,也最真实。再精妙的算计,再高雅的品味,也比不上母亲随手画下的、带着爱意的温暖星星。
洛梨的心瞬间被女儿这句话熨帖得无比柔软,同时也豁然开朗。是啊,她何必纠结?纪怀瑾送来的,是一件冰冷的艺术品,一件试图用来建立情感纽带的“工具”。而他们给予念曦的,是活生生的、充满爱与温度的生活本身。高下立判。
“那就收起来吧。”纪靳修做出了决定,“放在储藏室。不必退,也不必挂。”
这是一个姿态。我们收下了你的“心意”,但并不接纳,更不让你借此渗入我们的生活。无视,是最高的轻蔑。
洛梨点头赞同。她忽然想起什么,说道:“那位文女士,看起来是真正的文化人,不像是为虎作伥之辈。纪怀瑾能请动这样的人……”
“查一下她的背景。”纪靳修对旁边的陈默吩咐道,“看看她和纪怀瑾到底是什么关系,是单纯受雇,还是有其他渊源。”
陈默领命而去。
几天后,调查结果出来了。文女士背景干净,在艺术圈内口碑很好,与纪怀瑾并无直接利益往来。她此次出面,更多是源于早年受过纪怀瑾一次不大不小的、与艺术投资相关的恩惠,此次算是还一个人情。
这个结果,让洛梨对纪怀瑾的心机有了更深的认识。他不仅懂得投其所好,还懂得如何利用“干净”的中间人,来淡化他行为背后的功利色彩,使其显得更加纯粹,让人更难拒绝。
这场无声的博弈,在看不见的层面激烈地进行着。纪怀瑾不断变换策略,试图寻找纪家堡垒的缝隙;而纪靳修则稳坐中军,以不变应万变,用绝对的掌控力和与家人之间牢不可破的情感纽带,将一切外来的试探与算计,都化解于无形。
然而,洛梨知道,纪怀瑾绝不会就此罢休。他既然选择了回来,并如此大费周章,必然有着必须达成的目的。下一次,他又会以何种方式出现?这场围绕家庭守护的无声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但此刻,洛梨看着餐厅里,纪靳修正耐心地纠正等等拿筷子的姿势,而念曦则小口吃着碗里的饭菜,偶尔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看爸爸和哥哥,她觉得,无论外界风雨如何,只要他们一家人在一起,便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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