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默走在前面带路,一边往山下走,一边跟刘朔汇报这次灭掉那帮马贼的缴获情况。
“主公,这些马贼带的银子不多,只有不到一万两,另剿获马匹五十余匹,剩下七十来匹都给打死了,弟兄们已经收拾起来,准备拉回去给流民开开荤。其他没啥了。倒是马背上驮了不少麻袋,他们马背上驮了好多麻袋,我们解开来一看——”
沈如默顿了一下,“好家伙,里面全是人!不多不少,整六十九口子。末将问过了,全是莱州那片儿的富家少爷小姐,大部分是小姑娘。合着是刚绑的‘肉票’!”
“看来是跟张麻子学的,真是造孽!”刘朔沉闷地叹了气:“男的便直接放了,让他们各回各家。女的问一下,若想回的,明天天亮后由我军护送归家,若不愿回家的,送到织造工坊安置吧......就说我刘朔会给她们一口饱饭,好好活着,千万别轻生!”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之前从山寨中解救的女子,同样安排!”
刘朔知道,以大周的礼教风气,许多顽固的认为失节就得死。这些女子落入贼手,不管是否受辱,只怕在那些人眼中也是不干净了。就算完好无损地回去,保不齐家里人或外人的唾沫星子就能逼得她们活不下去,甚至可能当即被安排个“恶疾暴毙”,掩盖曾遭贼人掠走的事实!
所以山寨地窖中不乏家中富裕的女子,是完全出得起赎金的,但她们的家人却选择不闻不问,任由女子被贼人凌辱致死。
当然也有不少真正有良心,疼爱女儿的父母,只求子女平安,愿意拿钱赎人的,所以张麻子才能聚起这么多银子。
来到山脚下一块空地,几个神机营的士兵打着火把守在那,看见刘朔过来连忙要行礼。
刘朔抬手制止,看向靠在一块大石头背风处躺着的男子,看得出,男子身躯壮实,原本肯定是个孔武有力的战士。可此时他情况看上去很不妙,脸色苍白如纸,腹下裹着厚厚的纱布,已被鲜血浸透了一大片,触目惊心。
“阁下便是这山寨二当家吧,部下说你非得要见我,有什么要说的?”刘朔居高临下地俯视眼前的男人,声音不咸不淡。
男人吃力地抬起头,看向站在眼前的刘朔,“你...你就是这支军队的头儿?我就是想死前瞧瞧,能用这么厉害的火器打仗的军队,到底是谁带出来的兵。没想到...这么年轻!可真有能耐啊!”
刘朔不搭话,他则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你们那火枪犀利啊,才听到枪响,还什么都没看到,我的人就快死绝了,一身武艺都没用上半点......他们可都是百战余生的真正精锐啊,跟食人魔真刀真枪做过那么多场都没死,却栽在这个破地方!”
说到这,他苦涩地摇着头,继而又感叹道:“看来...看来将军说得对啊......若是他能看到这样厉害的火器军队,想必也死而无憾了!”
“将军?”刘朔听他这样说,感觉不像是普通逃卒,来了兴趣,“你们是哪位将军的手下!”
“镇东将军,听说过没?”
“镇东将军赵无敌,大周谁不知道!当年的武举状元,草莽出身,却愣是压过所有人拿了魁首!从军后纵横沙场几无败迹,如今更是辽东柱石,战功赫赫!你在他麾下?”刘朔惊讶了,“那咋还...当了逃兵?”
“死啦!”他喃喃道
“什么死啦!”刘朔皱眉
“将军......他死啦!”男人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什么!?”刘朔心头剧震!这些年辽东局势持续崩坏,眼看就要完蛋。直到镇东将军赵无敌调到辽东后,才打了些胜仗,勉强稳住了局面。如今若连赵无敌都死了,辽东那还有谁能挡住那些又高又壮、皮糙肉厚的食人怪物?
刘朔略平复震惊的心情,追问:“镇东将军他...是兵败了么?”
“唉!是也不是!”这男子摇摇头,“那天将军带着我们当先锋,刚跟食人魔大军撞上开打......妈的!回头一看,后面的部队全tm跑没影儿了!把我们孤零零地扔给了好几万食人魔大军!”
“兵败如山倒啊!最后兄弟们死守五日,粮草都吃尽了!”男子默默流出眼泪,“我本欲护着将军冲出去,可将军苦笑着说事已至此,他不能再活了,下了死命令,逼着我把手底下这些亲兵带出去!”
“最后...我带着一百来个兄弟冲出来了。听说登州兵力空虚,便来这找了一处山寨落脚。”
男人声音里透着巨大的困惑和痛苦,眼神也开始涣散,“可我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想不通啊!虽然将军提倡大力发展火器,为众多武举将官敌视,在辽东这个武举军人的大本营之一,更是一直不受待见。甚至有人当面骂他端着武举的饭碗,却要砸了武举的锅!“
“可是、可是,就因为这,就要做得这么绝吗?不至于啊!!!”
“我知道这事儿...朝廷肯定有人掺和!”男人哭得像个孩子,眼泪哗哗流,“本欲在此隐藏些时日,待赚得些钱财便上京调查此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替将军讨个说法!。可惜......老天不给机会了!......将军他......世间怕是再无人能为他申冤了......”说到最后,他已泣不成声。
刘朔沉默,一代名将就这样被自己人背刺!落入食人魔手里,怕是尸骨无存!
至于镇东将军赵无敌在军中提倡发展火器这事,他确实不太清楚。但军中将校,特别是武举出身的死命拦着不让用火枪这点破事,他却是知道内情的。
当初开国不到百年,卫所就已是军备废弛,哪怕碍于军法,大多卫所还是能拉出足额的人头,可是疏于训练,战斗力完全没法看!
要知道,想练好兵,首先得给人吃饱饭,偶尔还得见点荤腥!不然高强度训练?那越练人越虚,搞不好直接练死个人!
承平已久的千户老爷们连给口粥都心疼,哪舍得给干饭?久而久之,卫所的训练便形同虚设,只在朝廷检查时打点银子糊弄一下。
但糊弄得了朝廷,战场可不给你糊弄!
直到某年,有一代皇帝刚登基,想要彷欲先祖炫耀武功。便集结各卫所五十万大军,跑去打草原上的半兽人......谁都没想到,才踏上草原,便被人家区区两万不到的牛头人打得丢盔弃甲,一溃千里。
这下可炸了锅!朝廷震怒,友邦惊诧,周围一圈国家得到消息都开始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大周,那意思:嚯?原来当年那个横扫天下,虎视何雄哉的帝国大军,就这德行?
这下可好,消停了数十年的半兽人帝国觑见了邻居家的虚弱,年年跑边境来打秋风!连原来投靠大周,替朝廷监视草原的半马人部落,也开始若即若离,朝秦暮楚。
朝廷也不是没试过,连着几次派卫所兵出去干仗,结果回回都是送菜。这才终于确定,太祖爷时代能横扫天下、战功赫赫的卫所军啊——是真他娘的没法用了!而且属于是积重难返,怎么救都救不回来的那种。
这时有臣子建议,裁撤卫所,改为募兵制,开设武举,编练新军。
皇帝与朝臣们讨论后,采纳了后半句,开武举,练新军。
至于裁撤卫所?没敢动!为啥?全国几千个卫所呢!要是一齐反了那全国都要乱套。再说万一人家是外战外行,内战内行,把朝廷给颠覆了怎么办?
另一方面,卫所是勋贵集团的基本盘,甚至是最拥护皇帝的贵族基层力量,皇帝本人也不愿意放弃。
于是乎,全国轰轰烈烈搞新军,共编练了四十八个镇,后来一路扩充到现在的七十二个镇。
新军里,甭管你是啥人,只要骑射、武艺、兵法够精,武举成绩好,就能当军官!刚开始这些武举出身的军官带出来的兵还真不错,在大周各处都能打胜仗,让大周的威名再次震慑四邻。
可是仅仅两代人过后,这些武举便形成了与勋贵相对立的,新兴的军中势力——将门!
他们系统性地培养自家孩子练武、读兵书。普通老百姓的孩子哪比得上这条件?致使每年七成以上的武举名额都取自于将门子弟。
如果只是这样,问题倒也不算太大。最要命的是——后来火器这东西出现了,而且越做越好用!
这下可戳了武举老爷们的肺管子!要知道,骑射这门本事,你得花大量时间去练准头、练力气,拉硬弓,还得从小学骑马。穷人家的孩子哪有这时间和资本?但火枪不一样啊!就是一个文弱书生,给他支枪练个几天,也能打得有模有样!
武举们在军中的威望,有很大一部分就建立在他们远超小兵的个人勇武上。等他们穿好重甲,准备砍瓜切菜呢,结果被一个普通人拿跟烧火棍似的家伙一抠扳机......就撂倒了?!这帮人根本没法接受!
所以他们就拼了老命地反对,在朝廷里吵吵嚷嚷,首先,坚决不能把打火枪这种“小儿科”玩意儿加到武举考核里!
其次坚决抵制在军队里大规模装备火器!因为一旦有了成规模的火器军队,必然会在军中和朝堂有相应的话语权
至于大炮嘛,反对的声音倒没火枪那么大。那玩意儿又没法扛到校场上去跟人单挑!
武举军官,最初本是大周军队的进步力量,他们不看出身,只看能力。可惜,作为既得利益者,如今阻碍大周军事技术革新与发展的也正是他们。
可刘朔也能理解他们,前世正是火枪的出现,终结了欧陆的骑士时代。武举们也一样,他们不想被时代抛弃,于是拖着不让时代进步!
看着眼前痛哭流涕的男子,刘朔疑惑道:“可我有点疑惑,全大周的武举军官都抵制火器,为何镇东将军不惜得罪同僚,一意孤行,也一定要推动装备火器?”
“将军说,原先食人魔藏在散落在深山老林,一个部落不到百人,连件像样铁器都没有,打仗就靠根木棒,虽然天生巨力,皮糙肉厚,但并不难对付。”
而魔王统一各部后,经过二十多年发展,食人魔之数已超过三十万!更可怕的是,他们不再一味食人,而是将农人监视起来为他们耕作,将匠人圈养起来为他们打造兵器、铠甲。如今,我大周靠刀枪剑戟已很难取胜,将军认为唯有火器能有机会......
刘朔明白了镇东将军的意思,以前的食人魔不过数万,到处分散,又没有装备,哪怕人人是吕布的实力,也不难对付。如今却要面对三十万成建制,全副武装的吕布,像以前依靠冷兵器就很难打得过了。
“赵帅,眼界深远,当真可惜了...”刘朔听完唏嘘道,“若有机会,我会查明内情,搞清楚赵将军到底怎么被出卖的,替他讨个公道!!”
那男人一听这话,黯淡的眼神猛地亮了一下。但还没等他激动,就见刘朔脸色一沉,语气陡然转冷:“但你们劫掠无辜百姓,敲诈勒索,罪在不赦!按大周军法当斩!你又有何话可说!”
“是朝廷负我等在先!”男人梗着脖子抗辩!
刘朔暴喝:“那你有种便去打朝廷,百姓何曾负你!”
男子低头沉默不语,但似乎并不心服。
刘朔也懒得再跟他废话讲道理,直接问起张麻子的事:“说点有用的!你知道张麻子勾结谁吗?官面上的人!”
男子虚弱地点点头:“我入伙后,听那个三当家吹过牛......说张麻子在官府里有靠山......好像就在登州知府衙门里头......具体什么路数就不知道了......听说金矿的事,也是那人给的情报......”
刘朔“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看着眼前已气若游丝的男子道:“留个姓名吧,我给你立块碑!若是哪天赵将军得以昭雪,我遣人到你坟前知会一声。”
“不必麻烦了......”男人声音已经微弱得像蚊子叫,“我等既已落草,不能再辱没将军英名!你将我和兄弟们一块埋了吧!另外......”他吃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手抖得厉害,递向刘朔:“这...这是将军早先交给我...让我一定转交给他夫人的......我不成了...你...若有机会见到将军夫人......请帮我转交给她,拜托了......”
待刘朔接过后,那男人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没过一会儿,连胸口那点起伏也不见了。
刘朔默默站了一会儿,叹口气:“也算条汉子...可惜了。你们几个,抬下去,好好埋了。”
原本看守这男子的那几名士兵躬身抱拳领命,麻利地把人抬走了。
这时何建业走了过来,凑到他身前道:“主公,按您的吩咐办妥了,在山脚一处沟壑中寻得找到秦公子尸身,已经安葬了。另外,在旁边林子里发现一辆车架。车子里头有些书籍和行李箱子,看样子是还没来得及搬上山的,八成是想等劫完钱斌那趟再一起运上来。”
刘朔点点头:“立个碑吧,上面就写秦鸿之墓,妹秦诗谣立!那些书和行李,都交还给夫人。”
“明白!”何建业领命而去。
刘朔转头又吩咐沈如默:“去问问薛仲业,坑挖好了没。”
“回主公,”沈如默立刻回道,“有弟兄刚去看过,坑早挖妥了,尸体也全扔里头了。抓的俘虏工具都收走了,眼下就在坑边等着呢。”
刘朔看着远处凄凉的夜色,长长地、带着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唉!我也不欲多造杀孽,然而,他们跟刨我祖坟的贼人是同一伙,实在是罪无可恕,不共戴天!让人通知薛仲业,给他们干粮,咸鱼和清水都给足了。等吃饱了,便送他们上路吧!”
“是!”沈如默沉声应道,“主公仁慈心善,竟让这帮该千刀万剐的恶贼做了个饱死鬼!实是便宜他们了!末将这就安排!”他说完招来一个亲兵,凑过去嘀咕了几句。亲兵领命,赶紧去找薛仲业传达命令去了。
听到沈如默的评价,刘朔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抬头看看山路:“这边没什么事了。走吧,上山。夫人这会估计......应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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