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刘朔刚回到威海所,便从何建业处听闻钦差苏应泰已到了他这边的消息,不由大惊,连忙赶到衙署去见他。
其实如今刘朔早已不在这衙署办公和居住了,但威海所上下都知道他那‘拙政园’百分百是违制的......所以何建业也不敢把人往那边带。等苏应泰‘视察’完城郊的工坊与学堂回来,他便谨慎地将人安排在了衙署花厅奉茶。
“下官威海所千户刘朔拜见钦差大人!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刘朔一入花厅,见一个儒雅清隽、风度翩翩的中年人,拿着一本书在那饮茶,桌案上还放着一本,知道必是此次的钦差苏应泰无疑,当下就要大礼参拜。
“安民贤侄,快快请起!”苏应泰抢先一把将他扶起,笑道:
“老夫来此可未摆钦差仪仗,此行乃是私谒,受你那师父宋则诚所托来看看你。我跟你师父师出同门,你叫我师伯就行!”
刘朔心道:我怎么记得老师曾说过你是他师弟,看着也年轻多了啊?嘴上却顺着他的话茬道:“师伯路上辛苦,快请安坐。”
刘朔恭敬引苏应泰落座主位,自己在下首谨慎陪坐,亲手为其盏中续了热茶,“这偏远之地,比不得京中,唯有粗茶一盏,怠慢师伯之处,万请海涵。我已命人备下薄酒,稍后定要陪师伯好好喝上几杯,为师伯接风洗尘。。”
“你这茶清香怡人、回味无穷,可比我在京中喝的贡品还好!你这小子,小日子过得不错嘛!亏得你师父还担心你。”苏应泰呷了一口茶,眼中透出赞许之色,朝刘朔笑骂道。继而敛去了笑容,带着一分无可奈何的叹息:
“你也别怪你师父当初不为你求情,留你在京都,他就那副臭脾气,把大周祖制看得比命还重!其实你失了科举正途,他也很不好受!”
刘朔连忙回话,目光真挚:“学生明白,我师父的性格我还不解么,我从没怪过他!况且......”他嘴角微扬,笑容坦荡,
“就如师伯所说,学生继任这千户所来,过得还不错,至少逍遥自在!”
“逍遥自在?!”苏应泰目光幽幽一闪,唇边那抹笑意彻底隐去不见:“对啊,刘朔,你做得好大事啊!”
“啪”他猛地一拍桌,面沉如水:“什么逍遥自在,我看你是胆大妄为!二十万青壮民兵,上万甲士,那六丈高的城墙、还有那比皇宫还奢华的园子!”
“刘朔,你要干什么,要造反么!”
刘朔心道,莫非这师伯是来找茬的?
电光火石间,他脸上已换上十分诧异和委屈的表情:“师伯何出此言啊,学生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朝廷尽忠,为了地方安宁啊!”
“哦?”苏应泰嗤笑,“那你说说看,看你怎么解释!”
刘朔稳定心神,沉吟道:“那二十万青壮的军训嘛,一来雪后很多工程不方便进行,这么多人闲着怕出事!所以学生将他们集中起来训练,消耗精力。将他们练得累了,才没空胡思乱想,更无暇滋事生非,这都是无奈之下的疏导之法啊!,”
“二来嘛,哥布林不知什么时候会卷土重来,简单教些把式,到时也好自保,或帮士兵守个城墙什么的。此皆为学生一片保境安民之心啊!”
“哼!”苏应泰鼻腔甩出一声轻哼,“这个算你过关,那你一个小小的千户所养了上万甲士怎么说?“
“师伯您误会了!”刘朔连忙摆手,语气恳切:
“哪有上万甲士,统共就几千人,都是指挥使周友义命我帮各卫所练的,为此他还给了学生一个指挥使同知的虚衔!不信您去问他?”
苏应泰抚须点头:“原来...如此?那城墙呢?”他继续抛出问题,语气听似质问,节奏却明显放缓,更像是一场考校。
刘朔也发现苏应泰脸上竟露出一丝满意之色,不由心中奇怪。不过此时没时间细想,继续答道:
“这要怪就怪学生收纳了太多流民,一时没事干。恰好左所发现了一条储量惊人的青石矿脉......便一股脑地安排去采石。这采的石多得都快没地方放了,学生一合计便建城墙吧,只有建得大一些才能消耗掉......倒一时没想到会引来朝廷猜忌......”
苏应泰摇了摇头:“勉强说得过去!那劳什子‘拙政园呢’?名儿还取得不错,过会带我去看看!”
刘朔摸了摸鼻子,越发感觉这师伯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但其真实目的也着实猜不透。只好继续回答,可这修园子怎么跟尽忠朝廷扯上关系,他一时还真没有头绪。
见刘朔坐腊的模样,苏应泰慢悠悠地呷了口茶,“说啊,继续说!你是怎么为了朝廷和百姓去修这园子的?“
刘朔实在没词了,索性一摊手:“师伯,学生就是想住大宅子不成么?我听说那些晋商,还有那些江南士绅,好多都是家中奴仆上万,宅子修得比皇宫还大!他们修得,学生我就修不得?”
“成,当然成!”出乎意料,苏应泰非但没有斥责,反而猛地一拍大腿,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少年人爱华屋美宅有什么错!你放心,谁要敢拿这个说事,天下富贵人家头一个不答应!当然你在外面别照实说你园子有多大,只说是大点的园子搪塞过去便是!这世道,谁家富户没个大宅子?何罪之有?”
刘朔知道他在提点自己,当即拱手道:“多谢师伯提醒,学生省得!”
“刘朔!”苏应泰正色看向他,语气前所未有地郑重“有些事能做不能说!将来不管谁攻击你说你要造反,你一定要坚决否认!朝堂之上,自有我替你转圜,明白吗?”
刘朔愕然!这哪里是审问?分明是手把手教他如何应付舆情!他立刻肃容起身,深深一揖:“多谢师伯教诲!学生谨记在心!”
可他却更糊涂了,这与他了解的那个铁面无私的苏应泰人设不一样啊!
犹豫片刻,他终于忍不住询问:“师伯,您,为何......”
看出刘朔眼中的困惑之色,苏应泰深深叹了口气:“因为我想过了,你在这振流民、兴教化,哪一样不是圣人倡导的仁义之举?真不愧于你师你给你取的表字——‘安民’二字!我岂能因为你可能成为朝廷的威胁,便要灭了你?真灭了你,这几十万流民怎么办,那几万才读上几天书的孩童怎么办?”
他苦笑一声,悲凉叹息:“朝廷的真正威胁也不在你,而在朝廷自己,在大周每一个官员......”
刘朔以往只以为他是个铁面无私的清官,可见面之下却深切感受到,对方内心在对苍生的怜悯与对朝廷忠贞之间的激荡与挣扎,他也不由得深感敬佩,深深一揖:“师伯,未想到您如此深明大意......”
“这些话便不用说了!”苏应摆摆手:“以后在朝堂上,我会尽量回护于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师伯请讲”
“只要朝廷不攻打你,或将你明旨定性为反贼,你便不得起兵造反!”他语气中带着焦虑解释:“如今大周内忧外患,若你反了,朝廷不知得从边疆抽回多少兵力,到时便宜的是关外的半兽人与食人魔,遭殃的是我大周的黎民百姓啊!安民,庶几以天下苍生为念!”
“师伯放心,只要朝廷不负我,我必不负朝廷!”刘朔答应得很干脆,但他心里知道,以他军力的扩张速度,朝廷必有容不下他的那天!
“好!好!好!”苏应泰连道三声好,脸上的凝重之色稍解,露出一丝欣慰,“这便是我叔侄二人,今日定下的君子协定!”他似忽然记起一事,眉头一挑,转换了话题:
“先前你说周友义给了你一个指挥使同知?这次有了你练的兵,估计拿不下他了。等回了京,我再揪个他的错处,叫这狗东西滚蛋,把你的‘同知’二字去掉!这样你的那些兵也好名正言顺的在你麾下!”
“谢师伯!”刘朔大喜,若能坐上登州卫指挥使的位置,他便能名正言顺地掌控整个登州!既如此,那就别怪他递周友义这狗贼的黑材料了!
他趁热打铁,压低声音道:“师伯,我这有一桩周守义做过的禽兽不如之事!”
“哦?说来听听!”苏应泰来了兴趣,身子略向前作出倾听的样子。
刘朔语气中带着愤慨,徐徐道来:“我登州卫前指挥使李明远为国捐躯,尸骨未寒,可他那遗孀遗孤却落入豺狼之手!周友义这贼子,竟以其幼子性命相要挟,胁迫其妻何氏就范,甚至公然在人前轻薄,简直禽兽不如!此事在我登州早已是人尽皆知,闻者无不咬牙切齿!”
刘朔以为这下稳了,却见苏应泰面上露出纠结之色!
“安民啊......这事...此事要是报上去......怕是......弄巧成拙啊!”
“为何!”刘朔愕然,“师伯这话是何意?如此丧心病狂之罪行,岂非最好罪证?!”
苏应泰偏头看向窗外,长长叹了口气,似乎不敢直面刘朔那惊愕的目光。良久,他终于闭上了眼睛,脸上显出几分羞愧与疲惫。他那难以启齿的话语,才从滚动的喉咙,无比艰涩地挤出:
“你可知...陛下上月...召了镇东将军之妻侍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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