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长安月
第九章 柏壁烽烟(上)
武德二年的第一片落叶飘进昆明池时,长安的暗流已化作惊涛。李善业在弘文馆整理前朝舆图,指尖抚过河东道的崇山峻岭,忽然在柏壁关的位置触到些许黏腻——不知哪位前人在此滴过蜡泪,凝成琥珀色的瘢痕。
“在看刘武周?”杜如晦的声音从书架后传来。他提着盏鲤鱼灯,青光映得《山河疆域图》上的黄河如一道裂伤,“此人已取并州,昨日快马来报,吕州也失守了。”
灯影摇曳间,李善业看见秦王站在窗边,正用匕首削着桃木小箭。“并州总管李仲文被俘那日,太原留守府的三百口井同时泛红。”李世民将木箭掷向地图,箭尖精准钉在柏壁关,“突厥给了他五千具装铁骑。”
窗外忽然雷声大作,暴雨倾盆而至。李善业收拾散落的舆图时,发现那支桃木箭的尾羽竟刻着细小的狼头——与太庙刺客箭镞上的纹样如出一辙。
三日后紫宸殿朝会,李渊扶着额角坐在龙椅上,听兵部尚书念完战报,忽然将玉圭掷下丹墀:“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能为朕分忧?”裴寂出列奏道:“齐王殿下曾大破刘武周于雀鼠谷...”话音未落,李元吉已昂首上前:“儿臣愿再统雄师,定教此獠片甲不留!”
李善业捧着史册站在殿柱后,看见李世民垂目盯着螭首地砖的裂纹。当太子建成提议由齐王总领河东道行军大总管时,秦王忽然咳嗽起来,帕子上洇开淡淡的红。
当夜秦王府的沙盘前,房玄龄用朱笔圈出柏壁:“此地山势险峻,刘武周若据此坚壁清野,我军粮道必断。”长孙无忌突然推门而入,斗篷上的雨水在青砖上积成小洼:“刚得的消息,突厥册封刘武周为‘定杨可汗’。”
更漏指向子时,李善业在廊下遇见尉迟敬德。这位猛将正擦拭着马槊,忽然低声说:“某在柏壁关当过戍卒...关城地窖里,藏着前隋的霹雳炮车图。”
雨停时分,一纸诏书送达:加封齐王为河东道行军大总管,率左右武卫将军出征。而李世民得到的,是册封其为“雍州牧”的虚衔。李善业奉命往齐王府送舆图时,看见院中堆着崭新的明光铠,甲片在晨光中刺得人眼疼。
“李参军来得正好。”阴弘智笑着递来卷帛书,“殿下要某问问,秦王麾下那个叫张亮的车骑将军,如今在何处高就啊?”
第九章 柏壁烽烟(中)
齐王大军开拔那日,长安万人空巷。李善业站在春明门城楼上,看见李元吉的金甲在秋阳下灼灼如烧,倒是他身旁的副将宇文歆频频回首,目光与秦王府的望楼一触即分。
当最后一队辎重车消失在尘烟里,李世民突然出现在城楼拐角。“认得这个么?”他摊开掌心,是半枚烧焦的虎符,“去岁浅水原兵败前,刘文静也收到过这样的半枚。”
当夜弘文馆遭窃,丢失的竟是前隋《河东漕运图》。李善业在狼藉中拾到片靛蓝碎布——与阴弘智常穿的胡服颜色相同。他连夜求见秦王,却见杜如晦正在烛下拼合地图残片:“柏壁关往北三十里,有条隋炀帝开凿的暗渠。”
九月霜降,战报如落叶般飘进长安。齐王初战告捷,却在追击途中误入埋伏,折了左骁卫将军。李渊连发三道敕令申饬,太子建成突然提议由秦王督运粮草。李善业随行至潼关那日,看见运粮车上新刷的桐油在月光下泛着诡谲的青光。
“是突厥人的马鞍漆。”随行的老匠人用指甲刮下些许,在鼻尖轻嗅,“遇热会析出毒雾。”
粮队行至蒲津渡,对岸突然燃起烽火。李善业跟着秦王登上望楼,见黄河浊浪间漂浮着许多空船——正是月前齐王征调的漕舸。李世民解下玉佩掷给亲卫:“去查船底的吃水线。”
当夜河东快马传来噩耗:齐王弃守介州,退保绛州。李善业在军报的边角发现行小字:“军中疫病横行,士卒爪甲尽落。”他忽然想起那些泛着青光的粮车。
十月初雪,李世民突然率百骑北上。李善业奉命留守潼关,在查验军械时发现新到的箭簇竟带着匈奴制式的倒钩。当他在库房深处找到刻有东宫印记的木箱时,窗外忽然传来《破阵乐》的笛声——本该在柏壁前线的宇文歆,正倚着梅树吹笛。
“殿下想知道,”宇文歆用笛管挑起箱中帛书,“秦王为何专挑刘武周珍藏的《西域炮谱》下手?”
雪落无声,李善业看见帛书上绘着的炮车,与昆明池底发现的铜管图纸如同孪生。
第九章 柏壁烽烟(下)
武德二年的寒冬来得格外早。李善业随补给队北上绛州时,黄河已漂着薄冰。在龙门渡口,他看见尉迟敬德正在冰面上凿洞,捞起的鱼鳃里都带着血丝。
“是上游漂来的。”猛将抹了把脸上的冰碴,“柏壁关...怕是易子而食了。”
齐王行辕设在绛州府衙,李善业送交文书时,看见李元吉正用金刀割食烤羊,案头摊着的竟是《秦王破阵乐》工尺谱。“四兄倒是清闲。”齐王将带血的刀刃指向他,“回去告诉他,本王这里还缺个录事参军。”
当夜李善业宿在驿馆,忽被厮杀声惊醒。推窗见城南火起,隐约听见突厥语的呼啸。他抢过匹马冲向府衙,却见宇文歆带着亲兵死守仪门:“殿下午后就去柏壁了!”
黎明时分,李世民率玄甲军如神兵天降。李善业在乱军中看见秦王白袍染血,马槊上挑着突厥酋长的狐尾冠。当太阳升起,他们站在柏壁关残破的城楼上,看见关城内饿殍塞道,唯有关帝庙前的拴马石光亮如新。
“是尉迟敬德。”当地老吏颤声道,“他每日在此磨刀,说等秦王来了,要献上刘武周的首级。”
三日后的风雪夜,尉迟敬德果然单骑叩关。这猛将背着个渗血的皮囊,进帐便拜:“柏壁守将尉迟恭,愿效昆阳之诚!”当他解开皮囊,滚出的竟是刘武周麾下大将寻相的头颅!
李世民扶起他时,李善业看见两人交换了某种眼神。那夜秦王帐中灯火长明,清晨他奉命送去热汤,见案上摊着幅新绘的关防图——尉迟敬德用朱笔标出了七处突厥囤粮地。
腊月二十三,唐军发起总攻。李善业跟着书记官登上炮车望楼,看见李世民亲自擂动战鼓。当第一块巨石砸开柏壁城门,他突然认出冲锋在前的玄甲军校尉——竟是本该在长安养伤的张亮!
捷报传回时,长安正下着鹅毛大雪。李善业在御前诵读露布,当念到“尉迟敬德阵斩宋金刚”,看见太子的玉如意断在了掌中。退朝时裴寂忽然塞给他卷帛书:“陛下想知道,秦王在柏壁得了什么前朝遗物。”
他回到弘文馆,展开尉迟敬德暗赠的皮囊。除了染血的《西域炮谱》,还有半幅丝帛,上面仅有一句偈语:“玄武潭深,可得舟否?”
窗外雪光映着昆明池方向,他忽然明白,真正的战场从来不在柏壁。
(第二卷 第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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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预告:
武德四年的元日大朝会,秦王献俘太庙,尉迟敬德当殿演示改良炮车。看似鼎盛的背后,太子与齐王悄然结盟。当李渊在昆明池大宴功臣时,一艘龙骨刻着前隋符咒的楼船突然倾覆。李善业在调查中发现,这场看似意外的事故,竟与三年前晋阳起兵时的某个秘密息息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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