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里的画室,沈玥有好几天都心神不宁。那片禁区的壮丽景色,混合着被厉声斥责的尴尬,以及那道逆光中挺拔冷峻的身影,在她脑海里反复交织。她试图将未完成的画作补充完整,却发现笔触里不自觉地带上了那天午后阳光的灼热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感。
最终,她放弃了修改,将那张带有“瑕疵”和“意外”的画稿,钉在了画室的灵感墙上。那片柠檬黄污渍,像一道任性的伤口,又像一抹不合时宜的亮色。
为了驱散这种异样情绪,她将精力投入到新的创作中。她所在的城市有一个颇具规模的当代艺术园区,她与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合开了一间工作室兼画廊。几天后,他们筹备了一场名为“边界”的小型主题画展,探讨自然与人为、内心与外在的种种界限。沈玥拿出了几幅描绘山野的作品,其中就包括她在军事禁区边缘,钻过铁丝网之前画下的几幅速写——那些画里,已然带有了某种对“界限”另一侧的窥探与向往。
画展开幕当晚,艺术园区灯火通明,人流如织。沈玥穿着一件宽松的亚麻长裙,头发松松编成辫子垂在一侧,正端着酒杯与朋友低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香槟、颜料和人群的喧嚣,与她之前在寂静山野中的状态截然不同。
陆远航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休假归家,被多年不见、如今在艺术圈工作的表妹硬拉来“感受氛围”。他一身简单的深色便装,身姿依旧挺拔,与周围流光溢彩、谈笑风生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习惯了沉默和观察,此刻正站在展厅一角,目光冷静地扫过那些他大多无法理解的色彩和线条。
表妹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地介绍着各位艺术家和作品,他心不在焉地听着,直到目光被角落里一幅不算起眼的油画吸引。
画的是山峦与天空的交界,云层翻滚,光线炽烈,笔触大胆而自由,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更重要的是,那景色……他认得。正是他巡逻的那片区域外围,站在铁丝网内,抬眼便能望见的景象。
一种奇异的联系感,让他不由自主地朝那幅画走去。
画作下方的标签写着:《山风》,沈玥。
沈玥。
这个名字在他心里划过一道极浅的痕迹。他想起那张沾着颜料、惊慌失措的脸。
就在这时,展厅另一头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和善意的笑声。陆远航循声望去,恰好看见那个身影——沈玥,正站在一幅色彩极为绚烂的画作前,对几位观众解释着什么。她微微侧着头,眼神明亮,手势灵动,脸上带着他未曾见过的、沉浸在创作表达中的自信光彩。与那日在山里惊慌的“入侵者”判若两人。
她身后的那幅画,标题是《越界》。画面主体是纠缠奔放的色块与线条,像是挣脱了所有束缚,在画布上肆意流淌、碰撞,形成一道虚拟的、却充满力量的虹光。
陆远航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她和她的画作上。他看不懂那些抽象的表达,却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不受拘束的生命力。那是一种与他所处的、讲究绝对服从和规则秩序的世界完全相反的特质。危险,却……引人注目。
沈玥似乎感应到那道过于专注的视线,她停下讲解,下意识地抬头望过来。
目光穿过攒动的人群,毫无预兆地,撞进了一双深潭般的眼睛里。
是他。
那个在山里用一句话就让她落荒而逃的军人。
他穿着便装,少了那份制服的凛然权威,但那份沉静如山岳的气质并未改变。他站在那里,周围的一切喧嚣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他的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审视和冰冷,而是带着一种……探究,一种深沉的、仿佛要穿透表象看进内核的凝视。
沈玥的心跳再次漏了一拍,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没想到会在这里,在这样的情境下再次遇见他。尴尬、惊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妙的好奇,交织在一起。
陆远航没有回避她的目光,也没有任何表示。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确认,眼前这个在虹光下自信飞扬的女子,与记忆中那个在山野里狼狈慌张的画家,是否是同一个人。
几秒钟的隔空对视,仿佛被无限拉长。
最终,是沈玥先微微颔首,露出了一个有些复杂、介于礼貌和局促之间的浅笑。
陆远航看到了她的回应,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然后,他移开了目光,转身,重新融入展厅的阴影处,就像他从未出现过一样。
表妹凑过来,好奇地问:“哥,你认识沈画家?”
陆远航看着杯中静止的酒液,沉默片刻,才低声道:
“一面之缘。”
是的,仅仅是一面之缘。
但有些边界,一旦被目光触及,便已不再是原来的模样。山野间的规训与警告言犹在耳,而在这虹光流溢的展厅内,一次无声的凝视,却悄然松动了她以为固若金汤的界限。沈玥站在原地,感觉心底有什么东西,轻轻破开了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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