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阳缓步穿过九黎主营的木栅,脚底踏在压实的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守卫的手刚从兵器柄上松开,眼神还滞着一丝恍惚。他并未回头,只将拂尘轻轻收入袖中,仿佛方才那一句“故人之后,归来寻根”不过是寻常对答,未惊动半分风云。
营地内炊烟稀薄,几处篝火燃得低矮,灰烬随风卷起又落下。战士们三五成群地坐着,有的低头磨刀,有的闭目养神,可玄阳一眼便看出不对——他们的动作太齐,呼吸太匀,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牵引着节奏。一人抬手拨弄火堆,指尖颤了半息才落下;另一人猛然睁眼,瞳孔收缩如针尖,旋即又恢复呆滞。这不是疲惫,是心神被反复拉扯后的残痕。
他寻了一处偏僻角落,在熄灭的火堆旁盘膝坐下。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符纸,边缘已有焦灼痕迹,似曾燃过又止。他指尖微动,一缕极细的火线自指腹溢出,点向符角。纸面轻颤,未见明焰,只有一圈近乎透明的波纹悄然扩散,如同水滴入静湖,无声无息地融进空气。
这是残存的引心之术,不显光,不生热,唯能借气息共鸣,探知人心边缘的情绪流向。玄阳闭目,神识如雾,顺着那涟漪缓缓铺展。
最先触到的是一个老者的梦境。他在雪地中奔跑,身后是倒塌的图腾柱,火焰映红天际。耳边传来族中祭司的怒吼:“你不该离开!”可前方却有一道金影伫立,声音温和:“你若归来,便得永力。”老者跪下,额头触地,梦在此刻断裂。
接着是一年轻战士。他站在战场中央,手中长矛刺穿敌胸,鲜血喷涌。可倒下的面孔却是他兄长。他惊叫后退,四周忽然升起无数金莲,花瓣开合间吐出低语:“杀尽异族,方可安魂。”他颤抖着举起武器,再次冲出。
又有一妇人蜷缩帐中,怀中婴儿啼哭不止。她伸手欲抚,却被一道金光击退。空中浮现虚影:“献出至亲之血,可换族群不灭。”她咬牙抱起孩子,脚步迟疑,泪流满面。
玄阳眉心微跳。这些梦不是偶然,而是被精心编织过的回路。恐惧为引,许诺为饵,每一次情绪波动都被记录、放大、再灌输回去。人心一旦动摇,便自动接入那愿力脉络,成为供养“伪道之心”的节点。
他不动声色,将拂尘横置膝上,指尖凝聚一丝极淡的符力,沿着地脉微流缓缓渗出。这股力量如根须探土,贴着地下石层蔓延,避开关窍要道,专寻情绪淤积之处。
一处营帐下,三人围坐,表面平静,实则心神早已交缠。一人额角渗汗,手指不断敲击膝盖,另两人目光空洞,却在同一节奏上微微点头。玄阳捕捉到他们脑中闪过的画面:蚩尤立于高台,背后升起巨大金影,双臂张开如接天恩。而他们自己,则跪伏于地,口中念诵同一段音节,每念一遍,体内便有一丝气机被抽离,顺着地脉流向祭坛深处。
再往东,一座孩童栖身的小帐内,墙上刻着歪斜符号。那是尚未成型的伪符,笔画间夹杂九黎古文与异族音节。孩子睡着,嘴角却时不时抽动,似在梦中默诵。每当他嘴唇微启,墙上的符文就亮一分,像在吸收某种看不见的养分。
玄阳终于明白,西方教从未强加信仰。他们只是埋下一粒种子——让人相信自己软弱,相信唯有依附才能生存。然后用反复的幻象加固这种信念,直到人心自愿交出主宰权。
他收回符力,拂尘轻震,扫去膝上浮灰。双眼仍闭,呼吸平稳如常,可体内的太极之意已悄然流转一周,将探查时沾染的一丝杂念涤清。不能急。若此刻强行施符净化,只会激起反噬。那些深陷其中的人,会把清醒当作痛苦,把真相视为背叛。
真正的乱因不在符咒,而在人心对力量的渴望与对未知的恐惧交织成网。他们不是被蛊惑,是主动选择了逃避——逃避战败的耻辱,逃避失去亲人的痛楚,逃避身为凡人的无力。
所以他不能破,只能导。
就像治水,堵不如疏。若一味压制那股愿力,只会让压力积蓄,终致溃决。唯有引导族人看清自己为何屈服,为何信奉,才能真正斩断轮回。
玄阳睁开眼,眸中无波,却似有星河流转。他抬起右手,在掌心虚画一道符纹。线条极简,首尾相衔,如环无端,正是太极衍生之象。此符未成,亦不外放,只为澄澈己心。
他低声自语:“符非镇压之器,乃启明之灯。”
话音落时,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几名战士搀扶着一人走来,那人双目通红,浑身抽搐,口中不断重复着几个音节。经过玄阳身旁时,那人突然停步,猛地抬头,直勾勾盯住他。
玄阳不动。
那人嘴唇哆嗦,似想开口,却又被什么力量扼住喉咙。最终只是发出一声闷哼,被同伴拖走。
玄阳垂下眼帘,指尖轻轻抚过拂尘末端。他知道,刚才那一瞬的探察虽隐秘,但已在某些人心中激起涟漪。那枚“心种”已经开始察觉异常。
但他不在乎。
他已经看清楚了根源,也定下了方向。接下来要做的,不是对抗,而是沟通——以符意传道,唤醒沉沦中的自主意志。不是让他们听从谁,而是让他们重新学会思考。
营地西侧,一座老旧帐篷静静矗立,门帘半掀,里面传出微弱的吟唱声。那声音断续不清,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像是某种仪式的开端。
玄阳缓缓起身,拍净衣袍上的尘土。他朝着那帐篷走了两步,忽然停下。
一只乌鸦落在附近的木桩上,歪头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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