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静心苑的路,是用上好的青石板铺就的,两侧种满了奇花异草,花香浓郁,几乎要将人熏醉。
王管事在前面引路,腰弯得像只煮熟的虾米,尖细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谄媚:“陆行走,云妃娘娘平日里最是与世无争,潜心礼佛,一手苏绣更是冠绝后宫。您待会儿见了娘娘,可得谨言慎行,莫要唐突了贵人。”
陆羽抱着他那擦得锃亮的勘验箱,眼皮都没抬一下。
潜心礼佛?那杀人时心里念的是哪尊佛?
冠绝后宫?指的是绣花的本事,还是用绣花针杀人的本事?
他心里吐槽,脸上却是一副初入宫闱的木讷老实相,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这反应让王管事准备好的一肚子敲打之词全都憋了回去,不上不下,难受得紧。他总觉得这小子有点邪门,明明是个不起眼的仵作,偏偏身上有股油盐不进的劲儿,像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还滑不留手。
静心苑到了。
没有想象中的富丽堂皇,反而雅致得像江南某个大户人家的后花园。院中一个巨大的绣架下,坐着一个身穿素色宫装的女子。她身姿绰约,即便只是一个侧影,也美得如同一幅画。
听见脚步声,女子缓缓放下手中的绣绷,转过头来。
好一张颠倒众生的脸。
眉如远山,眼若秋水,肌肤胜雪,嘴角天生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温柔得能将百炼精钢化作绕指柔。她看到太子时,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与羞怯,盈盈起身,行了一礼。
“殿下万安。”
声音也如黄莺出谷,清脆动人。
若非【逝者之书】里那段冰冷的亡语,陆羽差点就信了她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太子面无表情,甚至没有看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陆羽,冷声道:“陆羽,把你验到的东西,说给云妃听。”
这一下,是把陆羽直接架在了火上烤。
云妃的目光这才落到陆羽身上,带着一丝好奇,一丝无辜,还有一丝高位者对下位者的天然审视。
“这位便是殿下新得的人才么?看着倒是忠厚老实。”她轻笑着,仿佛在讨论天气。
陆羽心里冷笑,脸上却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惶恐和紧张,抱着勘验箱的手都紧了几分,活脱脱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他躬着身,小心翼翼地从勘验箱里取出一个用白布包裹的小物件,托在掌心。
“回殿下,回娘娘。草民……草民在死者身上,发现了这个。”
他将白布层层揭开,露出了那截细如牛毛,在日光下闪着幽蓝光泽的针尖。
大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太子的眼神变得像刀子一样锋利,死死地钉在云妃脸上。
而云妃,在看到那枚针尖的瞬间,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茶水漾起一丝细微的涟漪。但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柔无害的表情,只是多了一分恰到好处的惊讶。
“这是……绣花针?”
“回娘娘,正是。”陆羽低着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而且,是被人用极为高明的内力,从中断裂,只取了这最锋利的一截。”
他没有停顿,继续用他那独特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开始了他的“报告”。
“凶手先以‘醉仙梦’之类的致幻奇香,令死者神志不清,丧失防备。而后,以此针尖,刺入死者右手手背‘合谷穴’。此穴一封,死者整条右臂立时酸麻,便是被蚊子叮了,也未必能察觉。”
“但这并不致命。真正致命的,是灌注在针尖上的一股阴柔内力。草民才疏学浅,不知那是什么功法,只知那内力如附骨之疽,循着经脉逆行而上,直冲心包经。待内力聚于心脉,轰然一爆……”
陆羽抬起头,第一次直视云妃的眼睛,脸上带着一丝作为仵作的“专业性”的困惑。
“死者心脉尽碎,瞬间毙命。脸上甚至来不及露出痛苦的表情。草民验尸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干净利落,又如此……阴毒的杀人手法。将杀机藏于无形,融于日常,这手段,当真是匪夷所is所思,令人叹为观止。”
他这番话,一半是陈述事实,一半是发自肺腑的“专业赞美”。
这番话落在太子耳中,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得他脸颊火辣辣地疼。东宫之内,能接触到‘醉仙梦’,能把绣花针玩出这等花样,还能有如此诡异内力的女人,除了眼前这位,还能有谁?
而落在云妃耳中,这番话却让她心底一沉。
这个看似木讷的仵作,竟然只凭一具尸体,就将她的作案手法还原得丝毫不差!甚至连她内力的特性都分析得头头是道。
这不是人才,这是个怪物!
“陆仵作真是好眼力。”云妃终于放下了茶杯,发出一声轻响。她非但没有慌乱,反而轻笑出声,美目流转,带着一丝嗔怪看向太子,“殿下,您这是在怀疑臣妾吗?就凭一根不知从哪儿来的绣花针?”
她站起身,走到院中的绣架旁,随手拿起一个针线笸箩,将其中的东西尽数倒在石桌上。
“陆仵作,你来看看。我这静心苑,最不缺的就是针线。这满桌子的针,哪一根是你说的凶器?还是说,只要是绣花针,就都是臣妾的罪证?”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委屈,一丝自嘲,将一个被无端怀疑的弱女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太子一时语塞。
是啊,证据呢?只有一截针尖,这算什么证据?全天下用绣花针的女人多了去了。
王管事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他觉得今天这出戏,比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唱的《御审案》还精彩。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陆羽身上。
只见陆羽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并没有去看桌上那些琳琅满目的绣花针,而是将目光,落在了云妃刚刚放下的那个绣绷上。
绣绷上,是一副尚未完成的“百鸟朝凤图”,绣工之精美,令人咋舌。
陆羽的目光,停留在一只凤凰的眼睛上。
“娘娘这幅‘百鸟朝凤图’,当真是巧夺天工。只是……”
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一点那凤凰的眼睛。
“这凤眼,为何只点了一只?”
云妃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陆羽缓缓直起身子,脸上还是那副老实巴交的表情,说出的话却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直插要害。
“草民斗胆猜测,这凤凰点睛,需要运足目力,全神贯注,对针尖的掌控也要达到极致。娘娘技艺高超,自然不在话下。只是,若是刚用一根惯用的针,做了一件……不太干净的事,那枚针,想必是不能再用了吧?”
“而换了新针,手感总会有些许偏差。这凤眼乃是全图的点睛之笔,若是绣得稍有瑕疵,岂非毁了整幅心血?所以,娘娘只绣了一只眼,便停了下来。是因为……找不到那根最趁手的针了,对吗?”
“又或者说,娘娘您……在等。”
“等您那枚遗失在杀人现场的针尖,会不会被人找到?”
“你……胡说八道!”
一直从容不迫的云妃,脸上血色褪尽,第一次失态地厉声呵斥。
她那双温柔的眸子里,再也藏不住那彻骨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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