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内的黑暗,是纯粹的,不含一丝杂质的黑暗。
泥土覆盖棺木的声音,如同死神的鼓点,一声声敲在陈皮脆弱的心脏上。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能感觉到每一根汗毛都在发出惊恐的尖叫。
“陆哥,咱们不会就这么……憋死在这里吧?”陈皮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我还没娶媳生子,我们老陈家三代单传……”
“安静。”陆羽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小春子办事,你放心。这口棺材,顶上留了三根中空的芦苇管,通到地面,用杂草盖着,死不了人。”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而且,这棺材板是我特意挑的,三合板,还带点霉菌,一脚就能踹开。你要是实在闷得慌,现在就可以踹。”
陈皮一听,顿时不敢动了。现在踹开,外面全是神鹰卫,那不是找死吗?跟被神鹰卫乱刀砍死比起来,好像……好像在棺材里待着也还行?
时间,在极致的压抑和寂静中,一点点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当芦苇管透进来的光线彻底消失时,陆羽的声音再次响起。
“时间到了,准备干活。”
他话音刚落,周念那边便传来一阵轻微的“咔哒”声,他竟用一根铁丝,无声无息地拨开了棺材盖上的木销。
陆羽一推,薄薄的棺材盖便被掀开了一条缝。
新鲜的、带着泥土芬芳的夜间空气涌了进来,陈皮贪婪地猛吸了一口,感觉自己瞬间活了过来。
三人悄无声息地从“坟”里爬了出来,又合力将那具可怜的流民尸体重新放好,盖上棺盖,再把浮土简单地恢复原状。做完这一切,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
夜色下的安息园,阴风阵阵,墓碑林立,在惨白的月光下,像一片沉默的石林。
“陆哥,现在去哪找?这地方也太大了!”陈皮压低声音,看着望不到头的墓区,头皮发麻。
“不用找。”
陆羽的目光,扫过整个墓园的布局,脑海中浮现出堪舆图的每一个细节。
“杜康,为人清廉,却也孤高自傲。他不会将自己葬在那些达官显贵的区域,那会让他死后都不得安宁。
他也不会选择最偏僻的角落,那不符合他对自己一生功绩的自负。他会选择一个……恰到好处的地方。”
陆羽的目光,最终锁定在墓园西北角,一处地势略高,可以俯瞰整个墓园,却又被几棵老槐树遮蔽,显得清幽独立的小土坡上。
“走,去那边。”
三人如同三道鬼影,在林立的墓碑间穿行。小春子早已融入了更深的黑暗,在前方为他们探路,时不时地学两声猫头鹰叫,传递着安全或者危险的信号。
很快,他们就在那处小土坡上,找到了杜康的墓。
墓碑很普通,没有华丽的雕刻,只刻着“工部侍郎杜康之墓”几个字,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陈皮搓了搓手,从背囊里掏出了洛阳铲和工兵锹,一脸专业地问道:“陆哥,从哪儿下手?是开棺还是打盗洞?”
“都不用。”
陆羽走到墓碑前,蹲下身,伸出右手,轻轻地按在了那冰冷的石碑上。
一瞬间,他的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抽离了。
【逝者之书】在脑海中无声地翻开,古朴的书页上,泛起微光。
“聆听亡语。”
他不是在阅读,而是在“看”一场无声的电影。
一个须发皆白,眼神却异常明亮的老头,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图纸前,时而皱眉,时而用笔飞快地勾勒着什么。那是旧军器监的图纸,比神鹰卫密室里的那一版,要复杂精妙百倍。
画面一转,老头领着一群工匠,在幽深的地道里穿行。他指着一处墙壁,用沙哑的声音训斥着:
“蠢货!这里用三合土,是想让它一百年就塌吗?给我换青金石,浇筑铁水!我要它就算天塌下来,都得给我立着!”
他又指着一处复杂的齿轮机关,脸上露出孩子般的得意笑容:“看到没有?这叫‘九曲连环’。走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只有最聪明,也最不贪心的人,才能找到生路。”
最后,画面定格在老头弥留之际。他躺在床上,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喃喃自语。
“都以为宝库的入口在天乾位,那是我故意留下的陷阱。真正的‘门’,在坤位的‘泄洪道’里。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能带来生机,也能带走一切污秽……那才是真正的‘生门’。我为自己留的后路,谁也想不到,哈哈哈……”
信息流如同潮水般退去,陆羽猛地睁开眼睛,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不仅得到了进入宝库的路线,更重要的是,他几乎继承了杜康对于机关术的“直觉”。那些原本复杂的结构,在他脑中,变得如同掌上观纹般清晰。
“找到了。”陆羽站起身,目光投向不远处一处地势最低洼的、被一片茂密的灌木丛遮盖的区域。
“走!”
就在他们准备动身时,一声凄厉的破空声,骤然从背后响起!
“有贼!抓住他们!”
一排弩箭,如同毒蛇的獠牙,瞬间封死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不远处的阴影里,几十名神鹰卫猛地窜出,将他们团团包围。为首的一人,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正是王莽手下的心腹千户,李逵!
“哼,陆仵作,等你很久了。”李逵的眼神像在看死人,“督统大人料事如神,就知道你会来刨坟!什么盛大的葬礼,不过是你的障眼法罢了!给我拿下!”
陈皮的脸“唰”一下就白了,完了,中计了!王莽那个老狐狸,早就设好了圈套等他们钻!
周念和小春子瞬间护在陆羽身前,摆出了搏命的架势。
然而,陆羽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惊慌。他看了一眼将他们团团围住的神鹰卫,又看了一眼李逵,忽然笑了。
“李千户,你觉得,你们是真的抓到我们了,还是……我们故意让你们抓到的?”
李逵一愣:“什么意思?”
陆羽没有回答,而是朝着黑暗的另一处,朗声说道:“太子殿下,看了这么久的戏,也该出来了吧?”
话音落下,安息园的另一端,火把骤然亮起,如同白昼。
上百名身披重甲的东宫卫率,手持强弓硬弩,从四面八方涌现,反过来将神鹰卫的这几十号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太子一身常服,从人群中缓缓走出,他看都没看脸色剧变的李逵,只是微笑着对陆羽说道:
“陆先生,你这出‘请君入瓮’,演得着实精彩。若非你提前让小春子送信,孤还真被你瞒过去了。”
局势,瞬间逆转!
李逵和他的手下,彻底懵了。他们以为自己是猎人,却没想到,从一开始,他们就是被引入陷阱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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