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东宫，京城清晨的冷风一吹，陈皮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他跟在陆羽身后，脚底还有点飘，总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陆哥，你说……王公公他，信了吗？”陈皮搓着手，哈出一口白气，“又是念咒又是死人瞪眼的，咱不会被当成妖怪给烧了吧？”
陆羽没回头，只是看着远处观星台的轮廓在晨曦中愈发清晰。
“他信不信不重要。”陆羽的声音很平淡，“重要的是，他需要一个理由，去动观星台。我给了他一个天底下最硬的理由。”
鬼神之说，对寻常百姓是敬畏，对帝王家，则是最锋利的刀。王振这种人，不信鬼，不信神，他只信权。只要能帮他铲除异己，别说让死人开口，就是让阎王爷上朝，他都敢当场给阎王爷搬个板凳。
“那……那咱们现在是回大理寺？”
“嗯，回去补个觉。接下来，有得忙了。”
陆羽说得轻巧，但脑子里却在疯狂回味着【亡者剧场】四个字。这能力，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从前【聆听亡语】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现在，他能拉着所有人一起看“恐怖片”了。
这要是用在郭淮身上……陆羽几乎能想象到那位不可一世的观星者，在百官面前，看着自己的罪行被一帧一帧公映时，那张脸会扭曲成什么样子。
只是，书页上那句“消耗大量精神力”的朱红批注，也让他心头一沉。
刚才在东宫，又是回溯记忆，又是引导群“疯”，还要分心去演戏，他此刻只觉得脑仁一抽一抽地疼，像是被塞进去一个磨盘，还在不停地转。这力量，是把双刃剑。
两人刚踏进大理寺的大门，就感到气氛不对。往日里死气沉沉的衙门，此刻却跟炸了锅一样，人来人往，脚步匆匆。郑克手下的校尉们，一个个披坚执锐，脸上写满了“要出大事”。
看到陆羽和陈皮，原本嘈杂的院子，竟诡异地安静了一瞬。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那眼神里，有好奇，有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种看怪物般的疏远和恐惧。
东宫之事，虽然被王振下了最严厉的封口令，但陆羽“问鬼查案”的手段，显然已经通过某些渠道，在这小小的圈子里不胫而走。
郑克快步从内堂迎了出来，他看着陆羽，神情复杂。他想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他只是重重地拍了拍陆羽的肩膀，说了一句：“辛苦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陆仵作。”一个尖细的嗓音，打断了这短暂的温情。
一名身穿藏青色宦官服的小太监，领着几个人，抬着两个大箱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不住地往陆羽身上瞟。
“王公公有赏。”
箱子打开，满院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一箱，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金条，在晨光下黄澄澄的，晃得人眼晕。陈皮的眼珠子当时就直了，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脑子里瞬间就开始盘算着回老家买地，盖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
但陆羽的目光，却落在了另一只箱子里。那里没有金银，只有一件东西。
一块巴掌大小，通体由玄铁打造的腰牌。腰牌正面，刻着一个古朴的“敕”字，背面，则是一座缩小的宫殿图样。
小太监走上前，将腰牌双手奉上，声音压得极低：“陆仵作，公公说了，黄金是给您润笔的。
这块牌子，才是谢礼。此乃‘内廷行走’腰牌，凭此牌，宫中禁地，除了陛下的寝宫，您皆可去得。尤其是……”
他顿了顿，声音又低了几分，几乎细不可闻：“尤其是，皇家停灵的‘安息堂’。”
陆羽接过那块冰冷的玄铁腰牌，指尖微微一颤。
他瞬间就明白了王振的意思。
这是一份天大的赏赐，也是一道无形的枷锁。王振这是在告诉他：你的本事，咱家看到了，也认可了。
咱家知道你需要什么，所以给你打开了通往帝国最高等“资源库”的大门。从今往后，那些死在宫里的王公贵族，将相大臣，他们的尸体，都是你的。
但同时，你也要记住，你的本事，只能为我所用。
“公公还让奴婢给您带句话。”小太监垂下眼帘，“陛下，喜欢好用的刀。但天下间，没有一把刀，是不能被折断的。”
赤裸裸的敲打。
“替我谢过王公公。”陆羽将腰牌收入怀中，脸上波澜不惊，“刀会不会断，得看握刀的人，手稳不稳。”
小太监眼皮一跳，不敢再多言，躬身行了一礼，便带着人匆匆离去。
陈皮还沉浸在黄金的美梦里，被陆羽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才回过神来。
“陆哥，发了！我们发了！”他抱着陆羽的胳膊，激动得语无伦次，“这么多金子，够咱们吃八辈子了！”
“出息。”陆羽白了他一眼，“这钱烫手，拿着，就等于把命拴在了王公公的裤腰带上。”
“拴就拴！能用金裤腰带，那也是祖坟冒青烟了！”陈皮毫不在意。
陆羽懒得理他，他摩挲着怀里那块玄铁腰牌，感受着从上面传来的丝丝寒意。
他脑海中的【逝者之书】，此刻正微微发烫，像一头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透着一股难言的兴奋。
他知道，自己已经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仵作，变成了棋盘上，一颗举足轻重的棋子。
就在这时，一名大理寺的文书，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神色慌张。
“郑大人！陆……陆仵作！不好了！鸿胪寺少卿，王大人……王大人他，今早被发现，吊死在了自家书房里！”
郑克脸色一变：“自尽？”
“现场……现场看着是。”文书喘着粗气，“可他府上的管家说，王大人昨夜还与家人谈笑风生，绝无寻死的可能！
京兆府的人已经到了，但……但郑大人您知道的，他们那套，怕是……所以，寺卿大人让您和陆仵作，立刻赶过去！”
陆羽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鸿胪寺，负责王朝礼仪、接待外宾。观星台，负责祭天祀典。这两者，都与“礼”有关。
这自尽，来得太巧了。
他看了一眼还处于混乱中的大理寺，又看了一眼身旁一脸凝重的郑克。
“陈皮。”
“在！”
“把箱子抬进我房里，找两把锁锁好。要是少了一块金子……”陆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和善的笑容，“我就把你锁进去。”
说罢，他不再停留，径直朝门外走去。
“郑大人，走吧。看看是哪位‘好心人’，又给我们送活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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