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就是‘换心台’。”
老船夫的声音毫无波澜。
他觉得自己不再是船夫，而是一辆工程车，正搭载着“系统修复总工程师”，驶向最终的机房。
乌篷船穿过“迷魂渡”的迷雾，前方景象豁然开朗。
云梦泽的核心区域，没有水。
更准确地说，是水被强行排开了。
一口倒扣的透明巨碗，是笼罩方圆十里的庞大结界，将浑浊泽水隔绝在外。
结界之内，是一片干燥死寂的黑色岩石盆地。
盆地中央，耸立着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型建筑。
那便是“换心台”。
它不是塔，也非宫殿。
它就是一个活体解剖台。
一个由无数黑色金属与森白骨骼交错而成，巨大到不似人间之物的活体解剖台。
无数粗如巨蟒的黑色管道，从结界四面八方蔓延而来，接入“换心台”底部。
管道表面泛着油腻的暗红，那是饕餮堂“万灵血汤”凝固后的痕迹。
“换心台”的主体，由海量骸骨精密搭建，其复杂程度，远超白骨洲那座粗陋的“脊椎塔”。
这些骸骨构成一个巨大的、类似胸腔的框架。
“胸腔”正中，悬浮着一颗巨型心脏。
它还在跳动。
心脏通体呈现冰冷的银白，表面铭刻着亿万秩序符文，细密如尘。
每一次跳动，都散发出“绝对正确”、“不容置疑”的法则波动。
这，就是“缝魂匠”耗费千年，以无数生命为耗材，孕育出的“新心”——秩序之心。
在“新心”的正下方，地面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型沟壑。
沟壑深处，传来另一阵截然不同的心跳。
狂野、混乱，充满了原始的生命蛮力。
每一次搏动，都让整个盆地微微颤栗，有暗红如岩浆的光芒自深渊闪现。
那是被囚禁的“旧日之心”。
整个“换心台”，就是一台即将开始心脏移植手术的、史无前例的巨大手术台。
“施工现场管理混乱。”
陆羽看着眼前的宏伟造物，眉头微皱。
“高空作业缺乏安全措施，能量管道存在多处泄露风险。”
“另外，无菌措施基本为零。”
“在这种环境下进行核心移植手术，术后感染率，会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老船夫已经不想接话了。
他觉得，就算此刻天塌下来，这位爷关心的也只会是“坠落物对地表造成的结构性损伤评估报告”。
乌篷船缓缓靠近结界边缘。
结界上，一个能量构成的入口如水波般荡漾。
入口两旁，立着两排黑甲巨斧的守卫，一动不动，死气沉沉。
“饕餮堂的‘血肉傀儡’。”陆羽辨认出来源，“秘法炼制的生物兵器，保留部分战斗本能，没有独立意识，安保系统的一部分。”
乌篷船靠近。
那两排傀儡卫士的头盔下，骤然亮起猩红的光。
他们整齐划一地举起巨斧，暴虐杀气锁定船上两个活物。
一道冰冷的合成意念在两人脑中响起。
“未授权人员，禁止入内！”
“需要门禁卡？”
陆羽眉梢一挑，从行囊里拿出封存庖丁“病灶样本”的玉盒。
他打开盒盖。
一股精纯的、属于饕餮堂高层的能量气息逸散而出。
傀儡卫士眼中的红光急速闪烁，似乎在进行身份验证。
片刻后，他们整齐地收回巨斧，重归死寂。
“验证通过。”
“还挺智能。”
陆羽收起玉盒，对老船夫道：“进去吧。”
老船夫嘴角一抽，默默将船划入结界。
一入其内，空气瞬间变得干燥、压抑。
浓郁的血腥味、死亡能量与金属铁锈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
陆羽下船，踏上黑色岩石地面。踏雪乌骓跟着跳下，不安地打着响鼻，极度厌恶此地环境。
“你在船上等。”陆羽对老船夫说。
“爷爷……”老船夫张了张嘴，最后只化作一句，“您……您注意安全，手术刀别用钝了。”
这可能是他能给出的，最专业的祝福了。
陆羽点头，牵着马，朝着盆地中心的“换心台”走去。
越是靠近，那座“手术台”的压迫感越是惊人。
“手术台”的各个功能区上，布满了忙碌的灰色身影。
他们有的在调试输送“营养液”的血管管道。
有的在检查构成“胸腔”的骨骼框架。
还有的悬浮半空，用能量刻刀在银白“新心”上，进行着最后的符文雕琢。
这些人，都是“缝魂匠”。
他们不像白净有洁癖，也不像画皮鬼爱唱戏。
他们是最纯粹、最狂热的工程师，眼中只有自己的工作。
在他们眼中，任何不属于“工程”一部分的活物，都只是可以忽略的背景板。
陆羽无视了这些“技术员”。
他的目光，落在“换心台”最高处的总控台上。
那里站着一个人。
一个身穿朴素灰袍，须发皆白，面容古拙的老者。
他气息内敛，寻常如邻家老翁，可他站在那里，就是整个“换心台”的中枢，是这台巨大机器的“大脑”。
他察觉到陆羽的注视，转过身，一双浑浊却深不见底的眼睛望了过来。
“等了你很久了，大理寺的陆仵作。”
老者的声音很平静，像老友间的问候。
“你知道我？”陆羽略感意外。
“一个精密工程，接连失窃零件，部门主管也接连失联。”老者声音平静无波，“总工程师，自然会注意到那只到处搞破坏的虫子。”
他，就是“缝魂匠”的领袖。
“设计师”。
“你毁了我的‘仓储部’，格式化了我的‘主刀医生’，还偷走了我好不容易培养的‘饕餮’。”
设计师的语气，像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过，都没关系。只要核心工程不出问题，损失一些外围设备，可以接受。”
他抬手，指向那颗银白色的“新心”。
“看到了吗？我最完美的作品——秩序之心。它即将孕育完成。一旦它替换掉地底下那个混乱、疯狂的‘旧日之心’，这片天地，将迎来真正的、永恒的秩序与和平。”
他的眼中，流露出造物主般的狂热。
“届时，再无罪恶，没有纷争，没有无序的生死。一切都将按照最完美的程序运行。而你，陆仵作，你对‘秩序’的理解远超常人，你将是我新世界里，第一位‘首席法官’。”
他向陆羽发出了邀请。
陆羽静静听完，摇头。
“你的设计理念，从根源上就错了。”
“哦？”设计师饶有兴致。
“你试图用一个‘中央处理器’，去取代无数个独立的‘分布式处理器’。”陆羽用自己的方式解释，“这违背了生命演化的基本规律，看似高效，实则脆弱不堪。”
“一旦你的‘秩序之心’出现一个bug，整个世界系统都会跟着崩溃。”
“届时，造成的混乱，将远超现在。”
他指了指地底那道深渊。
“那个所谓的‘旧日之心’，虽然混乱，但它代表了‘多样性’和‘容错性’。”
“它，才是更稳定的系统架构。”
陆羽给出了他的最终诊断。
“你的‘换心手术’，不是在治病救人，而是在用一个设计存在致命缺陷的‘人造器官’，去替换一个虽然老旧但功能完备的‘原装器官’。”
“这是医疗事故。”
“而且是足以载入史册的，最顶级的医疗事故。”
设计师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他穷尽千年的伟大理想，在这个仵作口中，竟被贬低成了一场低级的“医疗事故”。
“看来，我们之间，存在着无法调和的‘学术分歧’。”
设计师的声音冷了下来。
“既然如此，”他伸出手，对着整个“换心台”，虚空一握。
“就让你亲身体验一下，我的‘手术’过程吧。”
嗡——
整座“换心台”活了过来！
无数的骨骼手臂，从地面拔地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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