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刻钟后。
宋明远这才抱着两本抄本回来。
方才闲闲答话之人见他如此大费周章,不由好奇道:“……难道那个字既不是‘分’也不是‘初’?”
宋明远颔首道:“方才我翻阅了《江南农志》,里面写了‘江南桑苗春初移栽’,《北方桑谱》却记‘北方宜春分后栽’。”
“依我愚见,这卷《农桑辑要》没注明地域,直接补‘分’或‘初’都不妥。”
方才闲闲答话之人好奇道:“那你打算如何写?”
宋明远认真道:“我想着在缺字处注上‘江南宜初,北方宜分,原卷未明地域,暂存疑’,再把两本农志的记载附在页末,这样既不篡改原卷,也能给后来者留个参考。”
说话时,他更是在缺字旁做了添注。
如此一来,他字迹工整却不压过原卷墨色。
方才那闲闲答话之人听到这话,面上不仅没有羞愧之色,反倒看向宋明远的眼神就像看个傻子一样。
他更是冷笑一声道:“宋修书倒是心细,只是照你这个修补法,没有三两个月,这本《农桑辑要》怕是完不成。”
“方才我可是听钟大人说过,三日之内他可要这本《农桑辑要》的。”
“到时候你若交不了差,该如何和他交代?”
“可别到时候三日后钟大人前来问你要东西,你也就修补了几页而已。”
他这话说完,身侧便有三两个同僚发出嗤笑声来。
虽说从前有翰林院的官员敷衍了事,被御史查出与地方农书记载不符,这件事还连累到翰林院,被先帝问责。
但人人皆知,先帝是先帝,永康帝是永康帝。
永康帝眼里心里只有他那些丹药,如何会多管闲事?
上行下效。
如今连他们这翰林院的官员,一个个也开始敷衍了事起来。
宋明远却认真道:“方才钟大人虽有所吩咐,但我却想着,修书当以严谨为先,不得轻慢。”
“况且,方才我并未答应钟大人三日之内要将这《农桑辑要》交给他。”
“翰林院修书,看似是改几个错字、补几个缺字,实则是为后世存史,半点马虎不得。”
他这话一出,无人再接话。
所有人面上却露出一副‘不可言说’的神色。
就好像他们是聪明人,唯有宋明远是傻子似的。
接下来整整一日,宋明远又是翻阅古籍,又是思量再三。
可整整一日下来,也不过修改五页纸而已。
他看着案前厚厚一摞书,只觉头疼——
章首辅当日默许常阁老泄露殿试考题。
想来在章首辅心中,这徐则坚才是状元的不二人选。
章首辅既先拉拢自己,如今却又刻意打压自己。
他想也不想就能知道,章首辅无非像他变成范宗那样,故而对他先狠狠打压,抹去他身上的锐气,继而再拉拢。
如此一来,他定会对章首辅俯首称臣。
宋明远不是傻子,哪里不知道今日钟扬叙看似照拂,实则刻意打压背后的深意?
但他却没想过妥协。
待宋明远走出翰林院时,已是饥肠辘辘。
他看着天上的繁星与挂在树梢的月亮,只觉从未这样累过。
不仅是身累,还有心累。
他原以为这些人敷衍了事,起码也要敷衍一二的。
不曾想他身边那些同僚,一到翰林院,装腔作势不过一刻钟,这日头还未升起呢,一个个该喝茶的喝茶,该打瞌睡的打瞌睡……一个个皆是敷衍混日子的架势。
这叫他如何不觉心累?
吉祥和如意远远瞧见宋明远出来,连忙喊道:“二爷。”
“您怎么这时候才出来?”
吉祥更是道:“方才小的看到苏大人他们早早出来了,今日可是有人给您使绊子?”
宋明远瞧见吉祥、如意关切的脸色,将心中的不快压了下去。
他挤出三两分笑容来,直道:“自然没有。”
“只是我这性子,你们也是知道的。”
“我向来爱书如命。”
“翰林院中藏书无数,多是外头买不到的,所以今日多看了会,耽误了时间。”
吉祥与如意听完这话,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如意更是劝道:“二爷,就算您想要看书,也得爱惜自己身子才是。”
“这哪里有第一日入翰林就如此废寝忘食的?”
“到时候您把您身边那些同僚都比了下去,他们面上哪里挂得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宋明远听到这话却是恍然大悟。
人生在世,事事皆学问。
他虽不怕得罪钟扬叙等人,但也不愿与整个翰林院的同僚为敌。
他天黑时才出门,苏子烆他们早早就回家去了,岂不是显得他们未能尽心尽力?
后世之中,不少人厌恶内卷。
但如今他这行径,岂不是隐隐有‘开卷’的意思?
想及此,宋明远忙道:“你们说的极是。”
他很快就登上马车,回去了定西侯府。
他回定西侯府的第一件事,自然是给陆老夫人请安。
在如意和吉祥跟前,宋明远都是报喜不报忧,到了陆老夫人等人跟前,他更是如此,只说自己在翰林院一切都好,上司和蔼,同僚和睦。
惹得秦姨娘到最后只反复道:“一切都好就好!”
“一切都好就好!”
她虽未曾多言。
但宋明远却是看得出来,自己今日是第一日入翰林院,想必秦姨娘一整日都担心得不行。
陆老夫人听闻这话,也笑道:“从前我便听老大说过,这朝中官员,一个个比猴子都精。”
“咱们二哥儿身上挂着章首辅所赠的玉佩,谁敢对他不好?”
“谁又敢瞧轻了他?”
她这话一出。
秦姨娘、陆姨娘等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宋明远也跟着笑,但心里却是苦涩一片。
他在松鹤堂略用了些吃食,见二叔宋光打算回去。
他便也起身道:“二叔,我同您一块吧。”
他虽与定西侯是父子,但他从前亦跟随宋光念书,不是父子,却也胜似父子。
他们叔侄两人很快就结伴而行。
刚出松鹤堂大门。
宋光就忍不住道:“二哥儿。”
“今日你在翰林院当真没遇上什么事?”
“我瞧着你像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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