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在耳边呼啸，剧烈的颠簸让陆辰本就严重的伤势雪上加霜，意识在黑暗的边缘反复挣扎。他能模糊感觉到自己正被一个人扛在肩上，以极快的速度在崎岖的山林间穿行。那人的肩膀坚硬如铁，顶着他的伤口，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却也因为这疼痛，让他勉强维持着一丝清明。
是谁？
这个念头如同微弱的烛火，在他混沌的脑海中摇曳。是敌？是友？那突如其来的阵法掩护、精准的毒雾弹、以及这毫不拖泥带水的救援…行动老辣果决，绝非寻常之辈。
他试图调动神识探查，但神魂的创伤和内腑的剧痛让这个简单的动作变得无比艰难，只能模糊感知到扛着自己的人气息极其内敛，步伐沉稳有力，修为至少是玄阶后期，甚至更高。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陆辰感觉自己快要彻底昏厥过去时，疾驰的身影猛地停下。
吱呀——
一扇老旧木门被推开的声音。一股混合着淡淡霉味、草药味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人将他轻轻放下，动作算不上温柔，却避开了他主要的伤口。陆辰的后背接触到的是一张坚硬的板床，上面铺着一层干草。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牵动了全身的伤口，陆辰忍不住又吐出几口淤血，视线模糊地看向周围。
这里似乎是一间废弃的山神庙。神像早已坍塌，只剩半截基座，蛛网遍布，到处是灰尘。但角落处却相对干净，堆放着一些干柴、瓦罐，甚至还有一个熄灭已久的火塘痕迹，显然近期有人在此短暂停留过。
救他的人就站在床边，背对着他，正在检查门口的情况，似乎确认没有追兵跟来。
借着从破窗透入的月光，陆辰勉强看清那是一个穿着灰色劲装、身材精悍挺拔的背影。头发用一根布带随意束在脑后，露出线条冷硬的后颈。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后斜背着一柄剑，剑鞘陈旧，却隐隐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锋芒。
那人确认安全后，转过身。
一张看起来约莫三十许岁、面容普通却棱角分明的脸映入陆辰眼帘。他的脸色带着一种常经风霜的粗糙，嘴唇紧抿，眼神锐利如鹰，却又带着一种仿佛对万事万物都漠不关心的沉寂。他的左边眉骨处，有一道浅浅的旧疤，更添几分冷硬。
他看了一眼陆辰惨烈的伤势，眉头都未曾动一下，只是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皮囊，拔开塞子，递到陆辰嘴边。
一股辛辣刺鼻的气味冲入鼻腔。
“喝下去。吊命。”他的声音沙哑低沉，言简意赅，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陆辰此刻也顾不得许多，求生本能让他张开嘴，任由那辛辣的液体灌入喉中。液体如同烧红的刀子一路滑入胃里，带来剧烈的灼烧感，但随即，一股霸道而精纯的药力轰然炸开，强行催发他近乎枯竭的生机，暂时压下了那潮水般涌来的剧痛和昏沉。
是虎狼之药！但此刻却能救命！
“多…谢…”陆辰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灰衣人没回应，收起皮囊，开始快速检查陆辰的伤势。他的动作熟练而精准，手指划过陆辰破裂的龙元甲、焦黑的伤口、以及那依旧散发着阴寒死气的匕首上，眼神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皱了一下。
“幽冥死气，黑水蝰毒，内腑移位，经脉多处断裂，燃血秘术反噬…”他冷静地报出陆辰的伤势，仿佛在清点一堆破损的兵器，“能活到现在，算你命硬。”
他从腰间一个不起眼的皮袋里取出几样东西：一小罐碧绿色的药膏、几根长短不一的银针、还有一捆干净的布条。
“忍着。”他说完，不等陆辰反应，手指沾着那碧绿药膏，直接按在了陆辰右臂那狰狞的匕首伤口上！
“呃！”陆辰猛地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那药膏触碰到伤口，竟如同活物般钻了进去，带来一阵极其剧烈的、又痛又痒的感觉，仿佛有无数蚂蚁在伤口里啃噬！但同时，那股阴寒的剧毒和死气，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逼出、净化！
紧接着，灰衣人出手如电，数根银针精准地刺入陆辰周身大穴，或捻或提，手法玄奥。银针之上附着着他精纯而凌厉的真元力，强行疏导着陆辰体内淤积的瘀血和紊乱的龙元力，护住他几近崩溃的心脉。
剧痛、麻痒、以及一股外力强行疏导带来的撕裂感不断冲击着陆辰的神经，他浑身都被冷汗浸透，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但硬是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没有发出一声痛哼。
他知道，对方是在救他，虽然方式粗暴，却极为有效。
处理完外伤和毒素，灰衣人双掌猛地按在陆辰后背，一股锋锐、凝练、却又不失浑厚的真元力如同浩荡江河，涌入陆辰体内，帮助他引导那虎狼之药的霸道药力，修复着受损严重的经脉和内腑。
这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当灰衣人收掌时，陆辰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呼吸已然平稳了许多，体内那肆虐的死气和毒素被暂时压制，混乱的力量也被强行归拢，虽然距离痊愈还差得远，但至少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灰衣人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这番救治对他消耗也不小。他走到火塘边，沉默地生起一小堆火，又从瓦罐里倒出些清水烧上。
陆辰缓缓呼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挣扎着想坐起来。
“不想死就别动。”灰衣人头也不回，声音冷淡，“你的伤，三成在身，七成在神。燃血秘术的反噬和神魂震荡，需要时间静养，外力难助。”
陆辰依言躺下，目光却始终落在灰衣人身上，尤其是他背后那柄剑。那剑的气息，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前辈…高姓大名？为何…救我？”陆辰再次艰难开口。
灰衣人拨弄着火堆，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冷硬的侧脸。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名字，早忘了。至于救你…”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受谁所托？”陆辰追问。知道他行踪，且能请动如此高手的人，寥寥无几。
灰衣人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潜龙渊，‘惊龙掌’龙战，是你什么人？”
陆辰心中猛地一震！龙战！正是他师父的名讳！此人竟然直呼师父名讳，而且语气平淡，仿佛平辈论交？
“正是家师。”陆辰压下心中惊疑，谨慎答道。
灰衣人闻言，转过头，那双沉寂的眸子第一次正眼、仔细地打量了陆辰一番，眼神似乎有些复杂，但很快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果然是他的徒弟，一样的拼命，一样的…倔。”他似是感慨，又似是嘲讽地低语了一句，然后道，“托我之人，与你师父有些渊源。她算到你们此行有一死劫，恰巧我在附近办事，便传讯让我顺手捞你一把。”
“她？”陆辰捕捉到这个字眼，“是…哪位前辈？”
“一个你不该知道，知道了也没好处的人。”灰衣人显然不愿多谈，语气斩钉截铁，“你只需知道，我救你，是因为欠她人情，与你，与潜龙渊，都无关。”
他的话冷硬直接，撇清了所有关系。
陆辰识趣地不再追问。对方既然不愿说，问也无用。但至少，暂时看来是友非敌。
“与我同行的那位姑娘…”陆辰最担心的还是叶瑾萱。
“她没事。”灰衣人道，“那乙木青蛟阵虽残，困住鬼面一时半刻足够她脱身。此刻，她应该已经按照你们之前的约定，往落鹰涧去了。”
陆辰闻言，稍稍松了口气。但鬼面判官的恐怖依旧如同阴影笼罩心头。
“鬼面判官他…”
“他暂时不会追来。”灰衣人打断他，“我布下的‘腐髓毒雾’够他那些手下喝一壶的，他本人要化解侵入体内的乙木清气，也需要点时间。但这拖延不了多久，最多一两日，他必定会发动更大规模的搜捕。”
形势依旧严峻。
灰衣人将烧开的水倒入一个破碗，晾在一旁，然后从皮袋里拿出一些肉干，自己嚼了起来，也扔给陆辰一块。
“吃点东西，尽快恢复体力。明天天亮之前，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陆辰接过肉干，艰难地咀嚼着。肉干很硬，却带着一股能量，缓慢补充着他的消耗。
两人陷入了沉默。破庙里只剩下火堆噼啪的声响和陆辰粗重的呼吸声。
陆辰一边默默运功消化药力和食物，一边暗自打量着眼前的灰衣人。此人修为高深，行事老辣，身份神秘，看似冷漠，却又出手救他…他背后的那柄剑，总让他有种莫名的在意。
忽然，陆辰的目光凝固在灰衣人放在身侧的那柄剑的剑柄之上。那剑柄缠绕着陈旧的防滑布，但在布条末端，隐约露出了一小截极其古朴、似乎有些残缺的剑首造型，那造型…
陆辰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来了！
潜龙渊的宗门典籍阁最深处，有一卷关于天下名剑的残谱拓本！其中一页记载了一柄名为“逆鳞”的凶剑，据说其剑首造型独特，如同龙之逆鳞，睚眦必报！而那柄凶剑的上一任主人，乃是数十年前名震天下、却因犯下大案而被潜龙渊逐出师门、甚至下达了追杀令的一位叛徒天才——剑魔，顾残声！
据说顾残声早已伏诛…难道…
一个惊人的猜测浮现在陆辰脑海，让他心跳骤然加速！
他似乎无意间，撞破了一个惊天秘密！
眼前的灰衣人，这位救了他的神秘高手，极有可能就是师门记载中早已“死去”多年的叛徒，剑魔顾残声！
而他背后那柄被旧布包裹的剑，很可能就是那柄凶名赫赫的逆鳞剑！
陆辰立刻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震惊，不敢再看。心中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如果猜测为真…一个被师门追杀的叛徒，为何要救他？受何人所托？那人又与师父有何渊源？这其中到底隐藏着怎样的过往和秘密？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心头。
灰衣人似乎并未察觉陆辰的异样，依旧沉默地嚼着肉干，看着跳动的火焰，那双沉寂的眸子里，仿佛倒映着无尽的往事与风霜。
破庙之外，夜风吹过山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庙内，火光摇曳，一坐一躺，两人心思各异。
救赎与阴谋，过往与现在，在这座荒废的山神庙中，悄然交织。
陆辰知道，眼前的平静只是暂时的。天亮之后，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凶险的末路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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