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透,牛河梁部落的篝火余烬里仍飘着细弱的烟。阿骨跪在氏族祭祀的石屋前,后背抵着冰凉的岩壁,手里攥着磨得光滑的青玉石刀,刀刃上还沾着昨夜没清理干净的青玉粉——那是从玉猪龙身上刻下来的,每一粒都泛着淡青色的光,像清晨草叶上没坠下来的露。
石屋中央的石台上,青玉猪龙静静躺着。玉料是阿骨上个月在西坡小溪边找到的,当时它半埋在沙里,被溪水冲得温润,阿骨的指尖刚触到它,就觉得心口发暖,像摸到了母亲年轻时温热的手掌。这半个月来,他没敢多刻,每天只在太阳刚升起来的时候动刀——部落里的老人说,晨光里有神灵的气息,这时候雕琢,能让玉料记住神灵的温度。
此刻玉猪龙的猪首已经有了雏形,圆睁的眼窝刻得深,边缘打磨得圆润,唯独额头该刻网格纹的地方,只浅浅划了几道线。阿骨盯着那些浅痕,指尖在玉料上轻轻摩挲,指腹的薄茧蹭过青玉表面,传来细腻的触感。他记得昨天刻到第三道线时,风从石屋的破口吹进来,卷着草屑落在玉料上,他突然停了手——那风穿过石缝时带着细碎的声响,像神灵在耳边轻语,他总觉得,网格纹要是刻得太密,会把这“声音”闷在玉里。
“阿骨!”
石屋门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兽骨杖敲击石板的脆响。阿骨抬头时,正看见长老拄着杖走进来,兽骨杖顶端的鹰爪吊坠晃了晃,在晨光里映出冷光。长老的头发用麻绳束在脑后,发梢沾着晨露,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住草籽,那是部落里最年长的人,也是最懂“神灵规矩”的人——部落里的图腾、祭祀的流程,全是长老凭着祖辈传下的话记下来的。
长老走到石台边,弯腰盯着玉猪龙的猪首,眉头皱得紧紧的。他粗糙的手指按在那些浅痕上,指甲盖划过青玉表面,留下几道淡白的印子:“你刻了三天,就只刻了这几道?”
阿骨赶紧站起身,双手垂在身侧,掌心还留着玉石刀的凉意:“长老,我觉得……网格纹不用太密。”
“不用太密?”长老猛地直起腰,兽骨杖往石板上重重一敲,震得石台上的玉屑跳了跳,“祖辈传下来的规矩你忘了?猪龙是部落的图腾,额头的网格纹要刻满,每一道都要深,这样才能聚住神灵的灵气!你刻这么浅、这么疏,神灵会觉得我们不敬畏!”
石屋的破口处又吹进一阵风,这次卷着几片枯黄的草叶,落在阿骨的脚边。他看着长老严厉的眼神,喉结动了动,还是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昨天晨光里,我听见风穿过石缝的声音,很轻。我摸这玉料的时候,也觉得它是‘透气’的——要是网格纹刻得太密,像把玉料的嘴堵上了,神灵住在里面会不舒服的。”
“你胡说什么!”长老的声音拔高了些,杖尖指着玉猪龙的眼窝,“神灵要的是敬畏!不是你说的‘舒服’!你看看你刻的眼窝,边缘磨得那么圆,哪有图腾该有的威严?还有这网格纹,你再看看东坡那座旧祭祀坑的陶猪,额头的纹多密多深,当年部落靠它躲过了旱灾!你现在把规矩改了,要是神灵发怒,部落遭了灾,你担得起吗?”
阿骨的指尖蜷了蜷,指甲掐进掌心。他没见过东坡的旧陶猪,但他听过那故事——几十年前,部落遇到大旱,溪水干了,草全枯了,老人们把陶猪抬出来祭祀,第二天就下了雨。可他总觉得,神灵的心意不是靠“照搬规矩”就能懂的。就像母亲当年喂孩子,不会因为祖辈说“要喂三勺粟”,就不管孩子饿不饿、能不能咽下去——神灵也该是这样的吧?
“我不是要改规矩。”阿骨的声音放得轻,却没退后半步,“我只是想让网格纹‘透气’。你看晨露落在草叶上,只会停在叶脉的缝隙里,要是叶子上全是密纹,露就存不住了。玉料也一样,太密的纹,灵气聚不住,反而会跑掉。”
他伸手拿起石台上的玉石刀,刀尖轻轻碰了碰玉猪龙额头的浅痕:“我昨天试着刻了道密纹,刻完后摸这玉料,觉得它凉了些,不像之前那么暖——就像……就像它在难过。”
“胡言乱语!”长老气得脸发红,抬手就去夺阿骨手里的石刀,“玉是死的,哪会难过?你这是被邪祟迷了心!今天必须把网格纹刻密,不然别想离开石屋!”
阿骨赶紧往后躲,石刀攥得更紧了,刀刃不小心蹭到掌心,传来一阵刺痛。他看着长老愤怒的眼神,心里又慌又急——他怕长老生气,更怕自己真的做错了,连累部落。可他的指尖再碰到玉猪龙时,还是能感觉到那淡淡的暖意,那暖意像在告诉他:别停。
“长老,再给我三天。”阿骨抬起头,眼神亮得像晨光,“就三天。我按我想的刻,要是刻完后玉料变凉了,要是祭祀的时候没显灵,我任凭部落处置——要是它还暖,要是神灵愿意认它,您就当这规矩,是神灵新传的话,行不行?”
长老盯着阿骨看了半天,目光从他紧攥石刀的手,移到石台上的玉猪龙。晨光慢慢爬进石屋,落在青玉表面,映出一圈淡淡的光晕,那光晕顺着阿骨刻的浅痕散开,像一层薄纱裹在玉料上。长老的喉结动了动,想起昨天夜里梦见的场景——他梦见一只青色的猪龙从雾里走出来,额头的纹疏疏的,却亮着光,嘴里喷着水汽,落在地上就长出了草。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放下兽骨杖,杖尖在石板上磕出一声轻响:“就三天。”
说罢,长老转身走出石屋,晨雾还没完全散,他的身影很快融进雾里,只留下兽骨杖敲击石板的声音,渐渐远了。
阿骨站在原地,掌心的刺痛还在,他低头看了看,一道细细的血痕正渗出血珠。他没去擦,反而走到石台边,把带血的指尖轻轻按在玉猪龙的额头——血珠落在青玉上,很快被玉料吸了进去,只留下一点淡红的印子,像一颗小小的朱砂。
“对不起,让你跟着我受争议了。”阿骨对着玉猪龙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但我总觉得,你是懂我的。你从溪水里来,见过风,见过露,你知道什么样子最舒服——我会让长老相信,神灵要的不是密不透风的规矩,是我们懂它的心。”
太阳慢慢升高,晨雾彻底散了,阳光透过石屋的破口照进来,落在玉猪龙身上。阿骨重新拿起玉石刀,这次他没再犹豫,刀刃贴着之前的浅痕,慢慢往下刻。石屑一点点落在石台上,泛着青白色的光,像撒了一地的碎星。
刻到正午的时候,族里的小阿木跑进来,手里攥着一把刚采的野果,果皮是红的,递到阿骨面前:“阿骨哥哥,长老让我给你送吃的。他还说……让你别太累,要是手酸了,就歇会儿。”
阿骨接过野果,指尖碰到阿木的手,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僵了。他咬了口野果,酸甜的汁水在嘴里散开,心里的委屈好像也淡了些。他抬头看向石台上的玉猪龙,此刻猪首的网格纹已经刻了一半,疏疏的纹路在阳光下透着光,玉料还是暖的,像揣在怀里的暖石。
“知道了。”阿骨对阿木笑了笑,把剩下的野果放在石台上,“你告诉长老,我会好好刻的。”
阿木点点头,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石屋门口的草帘晃了晃,又恢复了安静。阿骨重新拿起玉石刀,刀刃再次触到青玉时,他仿佛又听见了风穿过石缝的声音,那声音轻轻的,像在说:慢慢来,别慌。
夕阳西下的时候,阿骨终于停下了手。玉猪龙额头的网格纹刻完了,每一道都刻得浅,间距也宽,阳光斜着照进来,纹路里能看见细小的光尘在飘。他把玉猪龙抱起来,贴在胸口,青玉的暖意透过兽皮衣服传过来,裹住了他的心脏。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长老还没完全相信,族里也会有人议论,但他不怕了——就像母亲说的,只要心里装着部落,装着对神灵的敬畏,哪怕走的路和别人不一样,也能走到想去的地方。
阿骨抱着玉猪龙走出石屋,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部落的土路上。远处的溪水泛着金光,近处的篝火已经点燃,族人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玉猪龙,猪首的网格纹在夕阳下泛着淡青色的光,像把整个傍晚的光都装在了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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