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下了七天七夜。
牛河梁部落的茅草屋漏着水,阿骨蹲在火堆旁,指尖反复摩挲着玉猪龙上的星辰纹。青玉被火烤得温温的,那些沿着裂痕刻出的纹路像极了夜空里的银河,在跳动的火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帐外传来族人的咳嗽声,混着雨水砸在石墙上的“噼啪”声,让空气里都飘着一股潮湿的焦虑。
“巫祝,”年轻的族人阿木撩开兽皮帐帘走进来,裤脚沾满泥污,“东边的河又涨了,已经漫过咱们开春种的粟田,再这么下,怕是要淹到部落里来。”他的声音发颤,手里攥着的石斧柄被捏得发白——去年冬天刚熬过雪灾,若是再遭洪水,部落里存的粮食撑不过十天。
阿骨抬起头,火光映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他今年已经五十八岁,在平均寿命不足四十的部落里,算是少见的长寿。自从三年前在祭祀时用星辰纹“读懂”了玉猪龙的裂痕,族人便越发依赖他,连长老都不再质疑他当年“不敬神灵”的举动。可此刻,他心里也没底——他能读懂玉猪龙的裂痕,却读不懂老天爷的心思。
“去把长老们请来。”阿骨把玉猪龙小心翼翼地放进兽皮袋,系在腰间。袋子是他用鹿皮缝的,内壁垫了柔软的干草,怕玉猪龙再被磕碰。这三年来,玉猪龙从不离身,夜里睡觉就放在枕边,连做梦都能摸到那道浅浅的裂痕。
长老们很快来了,五个老人围坐在火堆旁,脸上满是愁容。最年长的大长老拄着用羚羊角做的拐杖,叹了口气:“阿骨,我刚才去河边看了,水势比十年前那次还凶。要不,咱们还是弃了部落,往北边迁吧?”
“北边是戈壁,连草都长不好,迁过去也是死。”二长老摇头,“我看不如往南,听说南边有大片的林子,能打猎,也能种粟。”
“可南边的路咱们没走过,万一遇到野兽,或是找不到水源怎么办?”三长老皱着眉,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膝盖上的兽皮。
帐内陷入沉默,只有火堆偶尔“噼啪”爆一声火星。阿骨摸着腰间的玉猪龙,突然想起三年前刻星辰纹时的场景——那时他也慌,怕族人怪罪,怕神灵真的发怒,可摸到玉猪龙的裂痕时,心里突然就静了。他站起身,掀开帐帘往外走:“你们跟我来。”
雨还在下,细密的雨丝打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凉。阿骨走到部落中央的祭台旁,祭台上还留着去年祭祀时用的陶罐碎片。他从腰间解下兽皮袋,取出玉猪龙,举过头顶。雨水打在青玉上,让那些星辰纹越发清晰,像是真的有星光在纹路里流动。
“大家看!”阿骨的声音不算大,却穿透了雨声,传到每个族人耳里。正在收拾东西的族人纷纷围过来,小孩躲在母亲怀里,怯生生地看着被举高的玉猪龙。
“这是咱们的图腾,是神灵给咱们的指引。”阿骨指着玉猪龙上的星辰纹,“三年前它裂了,我在裂痕上刻了星辰——那时我就知道,总有一天,星辰会带咱们找到活路。”他抬头看向天空,乌云密布,看不见一颗星星,“现在洪水来了,咱们不能瞎跑,要跟着星辰走。”
“可天上没有星星啊!”有人喊了一声,声音里满是疑惑。
阿骨低头,指尖轻轻划过星辰纹:“星星在这上面。你们看,这道最长的纹,指向的是东南方——我年轻时跟着父亲去过东南,那边有一条大河,河边有平坦的土地,还有能治病的草药。咱们就往东南走,跟着玉猪龙的星辰走。”
大长老走到阿骨身边,看着玉猪龙上的纹路,突然想起三年前自己骂阿骨“不敬神灵”的模样,老脸有些发红。他抬手拍了拍阿骨的肩膀:“巫祝说得对,咱们信你,信图腾。”
族人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当天夜里,阿骨让大家把粮食和工具装进木筏,老人和小孩坐在筏子上,青壮年在水里推着筏子走。阿骨站在最前面的筏子上,手里举着玉猪龙,青玉在夜色里泛着微光,像是一盏小小的灯。
走了两天,雨终于停了。可麻烦也来了——前面出现了一条湍急的小河,河水浑浊,看不清深浅。阿木试着往水里走了两步,刚到膝盖就被水流冲得一个趔趄,差点摔进水里。
“这河太急了,筏子过不去,会被冲翻的!”阿木爬上岸,浑身湿透,嘴唇发紫。族人都慌了,有人开始抱怨,说不该听阿骨的,不该往东南走。
阿骨蹲在河边,看着湍急的河水,又摸了摸腰间的玉猪龙。青玉的温度透过兽皮袋传到手心,让他慢慢冷静下来。他想起父亲曾说过,遇到河流时,要看水的流向,找水流最缓的地方。他站起身,沿着河边往前走,玉猪龙被他握在手里,像是在给他指引方向。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阿骨突然停住脚步——前面有一处河湾,河水在这里转了个弯,水流明显缓了许多,岸边还有几块大石头,正好可以固定筏子。
“这边!”阿骨喊了一声,族人赶紧推着筏子跟过来。阿木带着几个青壮年先跳进水里,把绳子系在石头上,再把筏子拉到河湾处。老人和小孩先上筏子,青壮年在水里扶着筏子,慢慢往对岸推。
就在最后一个筏子快要靠岸时,突然一阵巨浪涌来,筏子猛地晃动了一下,坐在筏子边缘的小孩“哇”地哭了起来,差点掉进水里。阿骨眼疾手快,伸手抓住小孩的衣领,可手里的玉猪龙却没抓稳,“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图腾!”族人惊呼起来,阿木想跳进水里去捞,却被阿骨拦住了。
阿骨盯着河水,心里像被揪了一下——那是部落的魂,是他刻了星辰纹的玉猪龙。可他不能让阿木去冒险,河水太急,下去就是送死。他深吸一口气,突然想起玉猪龙上的裂痕,想起自己说过“裂痕里藏着活路”。他盯着水流,看着玉猪龙在水里翻滚着往下漂,突然指着一处浅滩喊:“看!它在往那边漂!那边水浅!”
果然,玉猪龙被水流带着,漂向不远处的一处浅滩。阿木赶紧跑过去,在浅滩上捡起了玉猪龙。青玉上沾了泥沙,星辰纹被遮住了,可阿骨接过玉猪龙时,却觉得它比以前更暖了。
“它没丢,”阿骨把玉猪龙上的泥沙擦掉,星辰纹又露了出来,“它在帮咱们找路。”
过了河,路就好走多了。又走了三天,阿骨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是草药的味道。他加快脚步,转过一道山梁,眼前突然亮了起来:大片的草地,远处有一条宽阔的大河,河边长着茂密的树林,几只鹿在草地上悠闲地吃草。
“到了!咱们到了!”阿骨举起玉猪龙,声音里满是激动。族人们欢呼起来,小孩跑在草地上,老人坐在河边,看着眼前的景象,眼里满是泪水。
接下来的日子,族人开始搭建新的茅草屋,开垦土地,阿骨则每天带着玉猪龙去河边“请灵气”。他知道,部落终于有了新的家,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道曾经让他恐慌的裂痕。
可阿骨的身体却越来越差了。迁徙路上受了凉,又劳心劳力,他开始咳嗽,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大长老劝他多休息,可他总说“要看着部落安稳下来”。
这天,阿骨坐在河边,手里握着玉猪龙,看着族人在草地上忙碌的身影,嘴角带着笑。继任的巫祝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叫阿石,聪明又细心,阿骨已经把刻星辰纹的故事和观星的方法都教给了他。
“阿石,你过来。”阿骨招了招手,阿石赶紧跑过来,蹲在他身边。
阿骨把玉猪龙递给阿石,指尖轻轻划过那道裂痕:“这玉猪龙,你要好好保管。记住,它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它是部落的魂。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别害怕它的裂痕——裂痕不是坏事,是神灵在说话,是新生的开始。”
阿石接过玉猪龙,重重点头:“巫祝,我记住了。我会像您一样,读懂它的裂痕,守护好部落。”
阿骨笑了,闭上眼睛,靠在河边的石头上,再也没有醒来。族人把他埋在河边的树林里,坟前放着他用了一辈子的石刀和陶罐,而玉猪龙,则被阿石系在腰间,像阿骨当年那样,从不离身。
许多年后,阿石也老了,他把玉猪龙交给下一位巫祝时,依然说着当年阿骨说过的话:“别怕它有裂痕,裂痕里藏着部落的命。”
玉猪龙就这样在部落里传了一代又一代,直到很多很多年后,部落渐渐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它才被埋进祭祀坑,带着那道刻满星辰纹的裂痕,在地下沉睡了五千年。可它永远记得,在那个洪水滔天的日子里,它曾指引着一群心怀敬畏的人,找到了新生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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