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的春天来得悄无声息。皇城根下,忠勇伯府那几株老梨树,枝头已缀满了细密的白花。
风一过,便簌簌落下,如雪似霰,铺满了青石小径。
府邸深处,少了些勋贵府邸的喧嚣浮华,多了几分宁静雅致,一如它的女主人。
崇宁公主,或者说,忠勇伯夫人正坐在临窗的暖炕上。
窗外是初春的庭院,几丛新竹刚抽出嫩绿的枝叶,生机盎然。
她手中拿着一件半旧的靛蓝色男子直裰,正细细地缝补着袖口一处不起眼的磨损。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低垂的眉眼和专注的神情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岁月似乎格外厚待这位由马皇后亲自抚养长大的公主。
虽已早过双十年华,眉宇间却依旧保留着少女般的温婉清丽。
只是眼角眉梢,沉淀着为人妻的娴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愁。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开了。陈兴揉着眉心走了出来。
脸上带着户部左侍郎惯有的、被案牍劳形熏染出的些许疲惫——当然,这疲惫感有七分是他对着镜子精心“描绘”的结果。
卸下朝堂上那副混不吝或精明干练的面具,回到这方小天地。
他整个人都松懈下来,眉宇间是真实的放松与暖意。
“回来了?” 崇宁抬起头,放下针线,脸上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
像春日里初绽的梨花,“灶上温着参芪炖鸡汤,我去给你盛一碗?”
“不急。” 陈兴几步走到暖炕边,很自然地挨着她坐下。
顺手拿起那件直裰看了看,“又破了?不是说了让针线上的人做新的么?”
“你这双手,该是抚琴作画的,哪能总干这缝缝补补的活儿。”
他语气带着心疼,握住了崇宁微凉的手。那手指纤细白皙,指腹却因常年持针而有一层薄茧。
崇宁任由他握着,脸颊微红,嗔了他一眼:“府里针线上的人手艺是好,可…哪有我自个儿缝的仔细?”
“你这人,看着精细,穿衣却最是毛躁,不是这里刮了,就是那里蹭了。”
“外头的袍子官服要体面,里头这些家常的,还是我补的穿着舒坦。”
她声音轻柔,带着点小女儿的娇憨和不容置疑的坚持,还有马皇后的贤惠。
陈兴心头一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这种细水长流的关怀,是他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之外,最珍视的港湾。
他顺势将头靠在崇宁肩上,嗅着她发间淡淡的、混合着皂角和草药清芬的气息,嘟囔道。
“还是夫人疼我。今儿在户部,跟那帮老狐狸算了一天的盐引账,头都大了。”
崇宁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个疲惫归家的孩子,
“知道你辛苦。陛下倚重,太子殿下也离不得你,可也要顾惜身子。”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若是…若是府里能热闹些,有个孩子承欢膝下,替你分分忧,解解闷…”
话题又不可避免地滑向了那个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隐痛——无嗣。
成婚近十年,崇宁公主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
太医院最好的国手请遍了,名贵的补药吃了无数,各种偏方也试过,依然毫无起色。
在这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陈兴至今未纳一妾。简直成了应天城勋贵圈子里的一桩奇谈。
有人私下讥讽崇宁是“不下蛋的凤凰”,有人猜测是陈兴惧内,更有人恶意揣测陈兴身体有隐疾。
陈兴对此嗤之以鼻,从未放在心上。他深知根由在自己这“长生不老”的异数体质上。
这具被时光遗忘的身体,或许根本就是与凡俗血脉隔绝的存在。
他甚至隐隐觉得,老朱头对自己日益加深的信任,除了能力,恐怕也有几分“无后则无私心”的考量在内。
但崇宁不同。她是这个时代的女子,深受礼教熏陶。
无子,尤其是身为公主却无子,对她而言是巨大的压力、沉重的枷锁,更是难以言喻的自责。
她看向陈兴的眼神里,那份温柔之下,总藏着深深的内疚和不安。
陈兴抬起头,看着妻子眼中那抹熟悉的、强忍着的黯然,心中一阵刺痛。
他不能再让她背负这无端的痛苦了。他捏了捏崇宁的手,声音放得极柔:“傻话。有你替我分忧就够了。”
“孩子…是缘分,强求不得。再说,” 他故意板起脸:
“有你这尊‘凤凰’在府里镇着,还不够热闹?那些叽叽喳喳的小崽子,吵得慌。”
崇宁被他逗得噗嗤一笑,眼里的阴霾散了些许,轻轻捶了他一下。
“没个正形!哪有这样说自己孩儿的!” 但笑意很快又淡去,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
“可是…兴哥,我…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父皇和母后的期望…”
“不许胡说!” 陈兴心头一紧,猛地坐直身体,双手捧起她的脸。
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神无比认真,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崇宁,看着我。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是我陈兴三生有幸才娶到的妻子。”
“是这府里最好的女主人。孩子的事,与你无关!一点关系都没有!”
崇宁被他眼中的灼热和斩钉截铁的语气震住了,怔怔地看着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是…太医都说…”
“太医懂什么!” 陈兴打断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拉着崇宁的手站起身,“跟我来。”
他牵着不明所以的崇宁,穿过回廊,径直走向他平日处理公务的书房。
书房陈设简洁,除了满架的书卷和堆积的公文,最显眼的便是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以及书案后一面巨大的黄铜镜。
陈兴反手关紧了书房的门,插上门栓。这个动作让崇宁的心莫名地提了起来。
“兴哥…?” 她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陈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拉着她走到那面巨大的铜镜前。
铜镜打磨得极好,清晰地映出两人的身影:
他,户部左侍郎忠勇伯陈兴,绯袍玉带,鬓角染霜,眼角有纹,一副中年重臣的沉稳模样;
她,崇宁公主,云鬓花颜,气质温婉,站在他身边,岁月仿佛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崇宁,” 陈兴的声音异常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相信我吗?”
“我…我当然信你。” 崇宁毫不犹豫地回答,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
“好。” 陈兴点点头,目光紧紧锁住镜中自己的影像,“那你看好了。”
他抬起手,没有去拿旁边特制的药水,而是直接拿起书案上一块干净的、蘸了清水的细棉布。
在崇宁惊愕的目光中,陈兴开始用湿布,用力地擦拭自己的左鬓角。
一下,两下…那几缕精心染制的、如同真正岁月痕迹的“霜白”,在清水的擦拭和力道的揉搓下,竟…竟开始褪色、溶解!
白色的铅粉和着水渍被擦去,露出底下…乌黑浓密、光泽健康的头发!
崇宁猛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镜中。
陈兴的动作没有停。他又换了块干净的湿布一角,蘸了点茶水,开始擦拭自己左眼角的“鱼尾纹”。
那些用特制膏体描绘出的、极其逼真的细密纹路,在湿布的擦拭下,也如同被水晕开的墨线,渐渐模糊、消失!
接着是脸颊和手背关节处刻意营造的“粗糙暗沉”肤色…清水拂过,那些模拟岁月风霜的痕迹如同潮水般退去。
露出底下光滑、紧致、充满年轻活力的肌肤!
整个过程不过盏茶功夫。当陈兴停下动作。
用一块干布擦去脸上多余的水渍时,铜镜里映出的,已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依旧是那身绯袍玉带,依旧是挺拔的身姿,但那张脸…鬓角乌黑浓密,眼角光滑平整,脸颊光洁紧致,手背皮肤细腻!
眉宇间的沉郁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蓬勃的英气和年轻人才有的锐利!
镜中人看起来,顶多…二十三四岁!与他尚是“兴农男”时的模样,竟无太大差别!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大明医途:从洪武开始长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