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兴并未沿用教导朱瞻基通过玩物悟理或朱祁镇体验民间的老方法。他仔细观察了朱见深这个孩子:
聪慧敏感,幼年经历父亲失踪、叔父登基、自身地位微妙,内心缺乏安全感。
导致近两年越发懂事后有些口吃,但观察力极强,心思细腻。
历史上,朱见深对信任的人极度依赖,能知人善任,恢复叔父废黜的帝号显得宽和。
陈兴决定因材施教,扬长避短、于细微处见真章。
他命人制作了巨大的大明疆域沙盘和精细的边防地图。
“殿下,若你是守将,瓦剌从此处入寇,你当如何布防?粮草从何调运?”
说完便不再言语,任由朱见深自己对着沙盘和地图苦苦思索,偶尔才在关键处提点一二。
锻炼朱见深的全局观和战略思维,避免他因口吃而不愿发言的情况,让他用思考和行动来代替语言。
陈兴也会不时将户部一些不涉机密的基础钱粮册目“借”来讲课。
“殿下,你看,京营一卫兵马,一年需饷银、粮秣、器械折合多少两银子?”
“陕西一县大旱,减免税赋并赈灾,需动用库银几何?这些银子,又从何处节省或调拨而来?”
让朱见深直观地感受到,治国就是一本巨大的账册,每一个决策背后都是真金白银和民生疾苦。
陈兴还发现朱见深对色彩和形状极为敏感,或许这是他内心世界的一种宣泄口。
陈兴加以引导。找来精美的瓷器、画作,带朱见深去看工匠制作珐琅、烧制琉璃。
但不止于欣赏。
“殿下可知这瓷釉中的靛蓝,来自何种矿物,产自何地?为何此地独有?”
“这幅边关驿路图,画家为何将此处的山画得如此陡峭?是写实还是暗指行军艰难?”
偶尔陈兴会带朱见深或是登上宫墙一角,或是某些庆典仪式时,让他观察下方的官员、将士、百姓。
事后会问:
“今日那位穿紫袍的老尚书,接旨时手为何微微发抖?”
“那群候见的将领,谁神态自若,谁又焦躁不安?你觉得为何?”
这是身处深宫的皇帝最重要的能力之一。但对于内心敏感的朱见深来说,反而比任何权术课都简单。
陈兴会在朱见深口吃时说:“为君者,未必口若悬河。”
“说出的每句话,做出的每个决定,都深思熟虑,言出必行,才是臣民信服的根本。”
这种春风化雨,默默滋养着朱见深,口吃也有所缓解。
陈兴的兴没有试图复制一个朱瞻基或改造一个朱祁镇。
而是根据朱见深本身的材质,培养一个更沉稳、更务实、更洞察人性和世情的君主。
一日,朱见深在文华殿后的藏书阁欣赏历代书画藏品。
当他展开一幅《祭祖归程忆旧图》时,目光忽然凝固了。
画中一个虎头虎脑、正努力拉开一张小弓的小男孩,旁边是负手而立、面带欣慰笑容的太宗皇帝和温婉端庄、正低头缝补着衣物的孝慈高皇后。
稍远一些,穿着太子常服、正低头看书,嘴角含笑的仁宗皇帝…背景也不是太庙,而是一片陌生的校场,阳光明媚,草木葱茏。
画师笔法精湛,人物栩栩如生。
重点是小男孩身侧半步站着的一位身着麒麟赐服、未戴官帽、面容俊朗温润的年轻臣子。
那眉眼、鼻梁、唇形,乃至那独特的神韵…朱见深越看越觉得心惊!
这画中之人,竟与他的老师、兵部郎中陈承兴有七分相似!
他猛地合上画轴,看了看向来寸步不离照顾他的万贞儿。
“万姑姑,这画上的人…”他指着落款和画中人物的服饰,“宣德十年的这幅图…麒麟服…这是哪位大臣?”
万贞儿仔细看了看:“殿下,看这赐服品级极高,必是宣德爷极宠信的重臣。许是…某位勋贵吧?像是…陈老师?”
是了,是他,朱见深心中所想。小心翼翼地卷起画轴,决定亲自去问个明白。
他抱着那幅画轴,找到陈兴面前,仰起小脸,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探究。
将画轴轻轻放在案上,声音因紧张和好奇而略微发颤:
“先…先生,学生今日在藏书阁,看到了这幅画。”
陈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缓缓展开画轴。
当画中景象完全呈现,尤其是看到画中那个站在朱瞻基身侧的、年轻而熟悉的自己时,他的动作瞬间停滞了。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一股强烈而酸楚的回忆涌上心头。
宣德十年,那个春天…朱瞻基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却强撑着去拜谒皇陵。
回来时,他屏退左右,只让陈兴陪着他,慢慢走上那座可以遥望陵宫的山坡。朱瞻基望着远方,沉默了许久,才苦涩地对陈兴说:
“姑爷爷,我怕是要去陪皇爷爷和父皇了…这江山…这孩子…以后就要劳你多费心了。”
陈兴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画中朱瞻基的轮廓,又划过“自己”的脸庞,眼神变得深邃而哀伤。
仿佛透过画卷,看到了那个英年早逝、对他无比信任依赖的“学生”。
朱见深敏锐地捕捉到了陈兴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哀恸和追忆,他小声问:
“先生…您认识画中这位大人吗?他和您…长得好像…”
陈兴缓缓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
“殿下这是臣的父亲…”
“可…可,神…神态呢?”因为紧张朱见深口吃稍重,话也刻意简短些。
陈兴看向朱见深清澈而困惑的眼睛,一时不忍。没有否认,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一种极其温和又无比郑重的语气问道:
“殿下,你相信这世上有一种缘分,可以跨越很长的时光吗?”
朱见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陈兴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东西:
“这幅画,画的是很久以前的一段往事,和一位…对臣而言非常重要的人。殿下能发现它,并与臣分享,臣很感激。”
他轻轻卷起画轴,递给朱见深:“殿下,这幅画,请你替臣好好收藏起来,可以吗?”
朱见深接过画轴,虽然心中的疑问并未完全解开。
但他从陈兴那异常郑重的态度和眼中的哀伤里,感受到这个秘密的非同寻常。他用力地点点头,做出了远超年龄的承诺:
“学生明白了。先生放心,这幅画,我会把它藏在我的宝匣最底层,绝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它的存在。”
陈兴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
此后小朱见深偶尔会偷偷打开欣赏,看着画中那与陈先生相似的面容、酷似的神态。
以及高祖和曾祖,心中对这位神秘老师的敬畏和亲近感,愈发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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