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地龙烧得正旺,陈兴把一张画满格子的纸铺在案上,指着上面的“民生版”“政令版”“商讯版”。
对朱见深和于谦说:
“这临时凑出来的报纸,与其跟邸报混着,不如彻底分开。邸报继续给官员看,咱们这新报就给百姓看。”
朱见深拿起纸,指尖划过“民生版”三个字,没多话,只问:“怎么给百姓看?他们大多不识字。”
“找识字的人念啊。”陈兴往椅子上一靠:
“京城茶馆多,让茶馆雇些秀才,每日申时准时念报,百姓喝着茶听个新鲜,茶馆生意肯定好,咱们还不用花一分钱。”
他顿了顿,又道,“前期报纸免费送,印费由朝廷出,就当给百姓添个乐子,也让他们知道朝廷在干正事,别被那些流言糊弄。”
于谦点头:“这法子好。之前市井里传‘裁冗员乱了朝纲’,要是报纸能把赈灾粮运到河南、驿站恢复运转的事说清楚,百姓自然明白真相。”
“不光说正事,还能写些别的。”陈兴补充:
“比如教百姓怎么储存粮食防霉变,哪家的酱菜做得好,哪家的布结实,这些百姓爱听。”
“等日后办顺了,让那些酱菜铺、布庄给点广告费,既能补贴印费,又不用涨百姓的钱,一举两得。”
朱见深放下纸,目光落在“商讯版”上,沉默片刻才开口:“别让商人借着报纸哄抬物价。”
“放心,我让商队的人盯着。”陈兴拍胸脯:
“广告费按铺子大小收,只准说自家东西好,不准瞎喊价。”
“真敢胡来,报纸直接登他的名字,让百姓都不买他的货。”
于谦笑着接话:“这倒成了给商家立规矩的地方。”
“既让朝廷能跟百姓说话,又能让商家老实做生意,还能帮茶馆多赚些,倒是周全。”
没过几日,“大明新报”的报房就在京城开了起来,门口贴着脸大的字:
“报纸免费领,每日辰时发放”。第一天,领报的百姓就排起了长队,大多是茶馆老板和识字的秀才。
城西“清风茶馆”的老板王二,雇了个落第秀才张生,每日申时搬张桌子放在茶馆中央,捧着报纸念。
第一天,茶馆里挤得水泄不通,连门口都站满了人。张生先念“政令版”:
“河南赈灾粮已运抵开封,今冬流民每人每日可领杂粮二升……”
底下立马有人喊:“张秀才,这是真的?我那在河南的亲戚,前阵子还捎信说饿肚子呢!”
张生指着报纸:“上面印着户部的印信,还有开封知府的名字,能有假?”
接着念“民生版”:“冬日储存白菜,需在根部埋入沙土,放在阴凉处,可保一月不坏……”
茶馆里的妇人纷纷点头,互相叮嘱着回家照做。
念到“商讯版”:“城东‘李记布庄’的棉布,经线四十根,纬线三十根,洗后不缩水,每匹价银三钱……”
立马有百姓说:“明天就去李记看看,之前买的布,洗一次短一截!”
王二看着满座的客人,笑得合不拢嘴——往常这个时辰,茶馆里也就稀稀拉拉几个人。
今天不仅坐满了,茶水都添了好几轮。打烊后,他特意给张生加了月钱:
“往后你可得天天来,咱们这生意,全靠这报纸了!”
消息传开,京城的茶馆都学了样,雇人念报成了新风气。
有的茶馆还特意备了茶水,让听报的百姓免费喝一小碗,生意越发红火。
陈兴和陈念恩在茶馆转了一圈,见百姓听得入神,有的还拿着树枝在地上跟着张生写报纸上的字。
心里叹了口气。他转头对陈念恩说:
“你看,百姓也想识字,要是能开些免费的私塾,教他们认几个字,往后自己就能看报了。”
陈念恩压低声音:“父亲,这可不是小事,开私塾要花钱,还要请先生,百官怕是要骂您‘乱费国库’,陛下也未必同意。”
陈兴摆摆手,没再说话,只是看着那些跟着写字的孩子,心里盘算着:
让百姓读书,这可不仅仅是钱的事啊,更重要的是皇帝和那些官老爷们…
打心底里不愿见百姓识了字、开了智,怕没人再乖乖受他们拿捏。
不过那是后话了。眼下,能让百姓安安稳稳听报、过日子,让朝廷的声音传进街巷,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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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细雪飘落在京城街巷,朱见深换上一身青色布衣,带着两个贴身太监,悄悄出了宫门。
他记着陈兴说的“多看看民间光景”,溜溜达达走到城西,见一家茶馆里暖意融融,便掀帘走了进去。
屋内炭火烧得正旺,老板娘正麻利地给客人添茶,男老板则在柜台后算账,见有人进来,抬头一笑:
“客官里面坐,喝口热茶暖暖身子,砖茶、茉莉花茶都有。”
朱见深找了张靠里的桌子坐下,淡淡道:“来碗砖茶,一块糖糕。”
他打量着老板,三十多岁年纪,穿着半旧的蓝布长衫,眉眼温和,看着格外面善。
此时茶馆客人不多,老板算完账,搬了张凳子坐在旁边,笑着搭话:
“客官看着眼生,是第一次来咱们这地界吧?最近天冷,街上人少,也就咱们茶馆还热闹些。”
朱见深咬了口糖糕,口感软糯,点点头:“路过歇歇脚。听你口音,是京城老户?”
“可不是嘛!祖辈就在这西城扎根,打小在胡同里跑大的。”老板笑了。
“茶馆里来往的客人多,听的事儿也杂。就说这两年的互市,真是给咱们老百姓带来不少好处。”
“以前冬天一斤羊肉要三十文,现在十五文就能买到,街坊们饭桌上都添了荤腥。”
朱见深心里一动,顺着话头问:“互市能稳住物价,确实是好事。”
“只是政策落地,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你天天见这么多客人,没听说些难处?”
老板端起茶壶,给朱见深添了些茶,语气沉稳下来:“难处自然有。”
“就说这驿站吧,朝廷本是想让商队通关顺畅,才在沿途设了驿站验关。”
“可上个月,有个做皮毛生意的街坊跟我说,他运货去宣府,在通州驿站卡了两天。”
“不是手续不全,是驿站的小吏借着验关的由头,要‘辛苦费’,给了钱才肯盖章。”
“商队怕耽误行程,只能认了,回头把这钱加在货价上,最后还是咱们老百姓买单。”
朱见深眼神微凝,这话说得实在,还点出了政策执行中的弊病,倒不像普通百姓随口抱怨。
他又问:“除了驿站,还有别的?”
“还有互市的‘以物易物’。”老赵靠在椅背上,语气平静却条理清晰,“朝廷定的规矩是‘牛羊换茶叶、粮食’。”
“本是公平买卖。可有些地方的小吏,借着给草原部落称重的机会,暗中克扣。”
“明明是一百斤粮食,称上只算八十斤,草原人不懂秤,吃了亏也只能认。时间长了,部落里难免有怨言。”
“上个月就有商队说,个别小部落宁愿少换些货,也不愿跟那些小吏打交道。”
他顿了顿,又道:“其实朝廷的法子是好的,互市能让两边都得利。”
“只是底下执行的人,总想从中捞点好处,久而久之,再好的政策也会变味。”
“就像这茶馆里的茶,老板选了好茶叶,伙计要是偷懒没煮透,喝着也不是那个味儿。”
朱见深端着茶碗的手顿了顿,这绝非寻常开茶馆的百姓能说出来的。他不动声色地问:
“你倒看得透彻。那依你之见,该怎么让‘伙计把茶煮透’?”
老赵笑了笑,摆了摆手:“我就是个开茶馆的,哪懂这些?都是听来往的商队、街坊闲聊,记在心里罢了。”
“真要论治国,还是得靠朝廷的官老爷们拿主意,咱们小老百姓,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就知足了。”
话虽谦逊,眼神里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锐利。
朱见深没再追问,心里却记下了这个老板。临走时,他问了老板的名字,老赵笑着应道:
“大家都叫我朱老板,客官要是觉得茶和糖糕合口味,常来便是。”
次日,朱见深拉着陈兴再去茶馆。陈兴瞥见柜台后的朱老板,心里“咯噔”一下。朱祁镇!
他强装镇定,跟着朱见深坐下,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朱祁镇见着朱见深身旁的陈兴,瞬间反应过来,昨日那个年轻人,定是被他“抛弃”的儿子朱见深!
他心里暗道不好,脸上却堆起憨厚的笑,快步走过来:“两位客官,还是喝砖茶、吃糖糕?”
朱见深点头,笑着对陈兴说:
“先生,这位朱老板是京城老户,见识不一般,昨天跟我聊起互市的事,把基层的弊病说得头头是道。”
陈兴心里尴尬得不行,只能干笑两声:“朱老板常年和各色人打交道,自然知道得多。”
朱祁镇却像换了个人,搓着手,一脸局促:“客官谬赞了!昨天就是瞎侃,都是听来的闲话,当不得真。”
他拿起茶壶倒茶,手都有些抖,“您要是想听新鲜事,我给您说些胡同里的趣闻。”
“前儿个东边王大爷家的猫,抓了只老鼠,街坊们都夸那猫厉害呢!”
朱见深皱了皱眉,昨天那个能看透政策弊病、谈吐沉稳的老朱,怎么突然变得这般拘谨。
说的还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试探着问:
“昨天你说驿站小吏索贿、地方官克扣互市物资,这些也是闲话?”
朱祁镇眼神闪烁,赶紧摆手:“那都是听来喝茶的商队瞎吹的,我记混了!”
“您别当真,我就是个粗人,哪能说出那些话?”他拿起抹布,假装擦桌子,不敢再看朱见深的眼睛。
一旁的陈兴低头猛喝茶,恨不得把脸埋进茶碗里,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朱祁镇这戏演得也太刻意了,可千万别被朱见深看出破绽。
回去的路上,雪下得更密了。朱见深皱着眉,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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