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缓缓浸染了香港的天空。
李扬和宋轶乘坐的航班在细雨中降落在香港国际机场。
“每次来香港，都觉得时间在这里既快又慢。”
宋轶望着窗外，轻声感慨。
“高楼大厦日新月异，但这些老街巷，还有那种忙碌又市井的气息，好像几十年都没变过。”
李扬点了点头，目光深邃。
他想起的是另一个时空里，那个在病榻上仍心系拍戏的身影，那个被誉为“黄金配角”的演员！
吴孟达。
这一次，他绝不让遗憾重演。
通过余伟国的牵线，李扬很快与吴孟达取得了联系。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港星特有的慵懒与江湖气，略微沙哑，却中气十足。
当听到是《南京照相馆》和《战狼》的导演李扬亲自邀约时，吴孟达的语气立刻认真起来，带着一份恰到好处的热情和尊重。
“李导演？久仰大名！你的两部戏我都看过，后生可畏啊！”
他在电话里爽朗地笑着。
“好，明天下午，九龙嘛，我知道一家茶餐厅，菠萝包和丝袜奶茶都正点，我请客！”
双方约定次日午后，在九龙油麻地一家有着四十年历史的老牌茶餐厅“祥发冰室”见面。
这是吴孟达特意选的地方，他说：“谈戏嘛，还是在这种有烟火气的地方最自在。”
第二天，李扬和宋轶提前半小时抵达。
这家冰室藏在一条斜坡的巷弄里，绿色的铁闸门半开着，门上贴满了已经泛黄的菜单和电影海报。
推开玻璃门，一股混合着奶茶香、黄油味和消毒水气息的独特味道扑面而来，那是老香港特有的味道。
墙壁上挂着的老旧风扇吱呀作响，吹动着贴在收银台上方那些吴孟达早年与周润发、周星驰等人的泛黄合照。
宋轶环顾四周，轻声对李扬说：“达叔选这里，倒是很符合他的风格，亲切，不端着。”
李扬微笑颔首，选了二楼一个靠窗的相对安静的卡座。
从这里可以望见楼下街巷里来来往往的行人和叮叮作响的电车。
他点了一壶奶茶，静静等待着。
约定的时间刚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楼梯口。
吴孟达穿着一件略显宽松的花衬衫，下身是简单的休闲裤，脚上蹬着一双舒适的皮质拖鞋，步履稳健地走了上来。
他的脸比李扬记忆中要年轻许多，虽然眼角的皱纹已然明显，肚腩也微微隆起，但精神矍铄，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带着几分圆滑和善意的笑容。
“唔好意思，唔好意思，让两位久等了吧？”
他一边用纸巾擦着额头的细汗，一边笑着快步走来，主动向李扬伸出手。
“李导演，这位一定是宋小姐了，真人比电影里更靓女啊！”
“达叔，您好，我是李扬。
这是我们青锋影业的宋轶。”
李扬起身，双手握住吴孟达的手，态度恭敬。
他能感觉到对方手掌的厚实和温暖。
“坐，坐，不用这么客气。”
吴孟达爽朗地笑着，熟练地招呼侍应生，“阿强，照旧，再加两个冻柠茶，多冰！”他显然对这里熟稔至极。
待吴孟达坐下，李扬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将那份厚重的《流浪地球》剧本从公文包里取出，双手推到达叔面前。
“达叔，这是我们正在筹备的新戏，一部科幻片。
冒昧打扰，是想邀请您出演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
李扬开门见山，语气诚恳。
吴孟达接过剧本，略带诧异地挑了挑眉：
“科幻片？
李导演你这转型转得够快啊！
《战狼》打得那么劲，转头就去搞科幻了？”
他嘴上说着，手上已经翻开了剧本的扉页。
李扬亲自为吴孟达斟上一杯刚刚送来的热奶茶，茶香与奶香混合着袅袅升起。
他耐心地解释道：
“达叔，这部戏的设定有点特别。
它讲的是未来太阳即将爆炸，人类为了生存，决定给地球安装上万座巨大的发动机，推动整个地球离开太阳系，去寻找新的家园。”
吴孟达正在翻页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带着……地球一起走？
哇，这个想法……够癫喔！”
他用了一个典型的港式形容词，但语气里充满了兴趣。
“是的，我们想请您的角色，叫韩子昂，是片中主角刘启和韩朵朵的外公。”
李扬用手指在剧本上轻轻点着对应的段落。
“他是一个在末日危机里，拼尽全力想要保护外孙和外孙女的普通老人，是整部电影的情感核心之一。”
吴孟达点了点头，重新低下头，开始仔细阅读。
起初，他的速度很快，像是在浏览大纲。
但随着“行星发动机”、“冰封地球”、“木星引力危机”等前所未闻的设定和宏大的场景描述逐一展开，他的阅读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默念那些台词。
当他读到韩子昂在-80c的冰原上驾驶重型运载车，回忆起早已逝去的妻子，哼唱起那首古老的儿歌时；
当他读到这个老人为了给孩子们争取一线生机，在驾驶舱里平静地摘下头盔，坦然面对死亡时……
吴孟达的指尖在那些打印出来的黑色宋体字上停顿了良久。
餐厅嘈杂的声音仿佛在那一刻远去，他整个人都沉浸在了那个悲壮而浩瀚的未来世界里。
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摘下老花镜，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角。
李扬和宋轶清晰地看到，这位老戏骨的眼眶微微泛红，眼底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震撼，有感动，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李导演……”
吴孟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我拍戏几十年，喜剧、悲剧、武侠、警匪……
什么类型的本子都见过。
但……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剧本，这样的故事。”
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微微发白，轻轻敲打着剧本的封面：
“这不是好莱坞那种放弃地球、开着飞船跑路的逻辑，而是要把我们的‘家’、把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带着一起走……
这种对故土的眷恋，这种‘家’的概念，只有我们中国人才懂，才做得出来！”
他越说越激动，语速也快了起来，带着港式普通话特有的节奏：
“科幻片我拍过一点点啦，但大多都是冷冰冰的，看那些铁疙瘩飞来飞去。
你们这个戏不一样！
发动机再厉害，木星再庞大，最后落脚的，是一个老爷爷只想让自己的孙仔孙女活下去！
这种‘带着家流浪’的浪漫，这种宏大的格局里面包裹着最朴素的人情味，李导演……”
他看向李扬，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的赞叹。
“你今年才二十出头吧？
这么敢想？
这么敢拍？
我当年参与《少林足球》的时候，觉得星仔已经够大胆，够天马行空了！
但你这部戏的格局……”
他用力地摇了摇头，感慨万千。
“你……
你这是要带着我们华语电影，真的要飞向太空啊！”
李扬能感受到对方话语里的真诚和震撼，他沉静地回应道：
“所以，达叔，我们才迫切需要您。
中国的科幻电影不能只有冷冰冰的特效和宏大的设定，它必须要有温度，要有烟火气，要能让观众感受到那是我们自己的故事，是我们自己的情感。
韩子昂这个角色，就是整部电影的情感锚点，是连接那个奇幻未来与观众内心最柔软的桥梁。
在末日之下，英雄不仅仅是宇航员和工程师，更是每一个在绝境中为了所爱之人咬牙坚持、付出一切的普通人。”
他目光灼灼，话语掷地有声：
“而要把这种市井小民的悲欢离合、那种深藏在插科打诨下的坚韧与深情，演到骨子里，演到让每一个观众都相信他就是自己的外公、自己的爷爷……
达叔，请恕我直言，放眼整个华语影坛，我想不到比您更合适的人选。”
这番话，既是极高的赞誉，也是精准的角色分析。
吴孟达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激动逐渐变为一种深沉的动容。
他沉默了片刻，拿起桌上的奶茶喝了一大口。
仿佛要平复心情，然后才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历经世事的审慎。
他问出了一个现实的问题：
“李导演，多谢你看得起我。不过……
点解揾我？
你们内地有那么多好的老戏骨，演技好，片酬可能也更……实惠。”
他用了“实惠”这个词，说得颇为委婉。
宋轶适时地接过话，她的声音温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达叔，李导经常跟我们说，有些东西是数据和分析算不出来的。
他说您演的小人物，滑稽里藏着慈悲，市井中可见风骨，那种独特的味道，是独一无二的。”
“哈哈！”
吴孟达闻言，不由笑出了声，笑容里带着几分被理解的欣慰和自豪，他拍了拍桌子。
“好！
就冲李导演你这番话，冲你们这份心意和眼光！”
他挺直了腰板，虽然肚腩依旧明显，但那一刻的气势却截然不同：
“这个角色，我吴孟达接了！”
杯中残余的奶茶因为他的动作晃出了涟漪。
“我拍戏几十年，从来没想过，科幻片还能这样拍！
不仅能炫耀技术，还能用最顶级的技术来讲最朴素的人情。
李导演，你让我这个老家伙，真的看到了华语电影的新路子！
看到了希望！”
他紧紧握住李扬的手，手掌温暖而有力，皱纹里漾开真切的笑意。
“果然，电影的未来，还是在内地，还是在你们这些后生仔身上！”
话题在激动的氛围中，不经意间滑向了一些尘封的往事。
吴孟达啜着奶茶，眼神有些飘远，语气变得唏嘘：
“我同星仔……
当年拍《少林足球》，他要求高到癫噶，一个镜头拍五十遍是家常便饭。
辛苦是辛苦，但出来的效果好，值得！”
他顿了顿，眼神微微黯淡了一下。
“后来……
《功夫》那个项目，本来……
也是有个角色等我的，阴差阳错，最后冇拍成。
外面江湖上传我哋闹翻了，其实……
边有咁严重？”
他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释然，也带着几分难以完全掩饰的遗憾：
“不过系……
人各有志，路不同了。
好正常。”
这句话，他用粤语低声说出，带着无尽的感慨。
李扬点了点头，没有追问细节，只是平静地说：
“《功夫》是毋庸置疑的杰作。
不过，里面那个跟在星爷身边的跟班角色，如果是由达叔您来演，或许……
能在喜剧之外，再多三分底层小人物悲喜交织的厚度和灵魂。”
吴孟达闻言，身体微微一震，抬眼认真地看向李扬，眼底泛起复杂的光芒。
这个年轻导演，不仅懂戏，更懂他。
他没想到李扬会如此精准地指出那个角色与他表演特质的契合点，这种深层次的理解，远比任何赞美都更让他动容。
谈到具体的合作细节时，李扬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合约，推到达叔面前：
“达叔，这是初步的合约。
您的戏份预计需要三个月左右，我们按日薪计算，这是预估的总数。”
他在一个数字上轻轻点了点。
那个数字，让见惯风浪、在娱乐圈浮沉几十年的吴孟达，指尖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这远远超出了目前香港电视剧乃至大部分电影能给到他这个年龄和定位的演员的酬劳，甚至比他过去很多部电影的片酬总和还要高。
他想起自己几年前拍电视剧，一集不过两三万港元，为了生活，有时甚至要同时轧好几部戏。
“李导演……”
吴孟达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我拍戏几十年，配角做惯，绿叶当惯，片酬……
大家都知的啦。
从未……从未收过这样高的片酬。”
李扬的神情却很郑重：
“您值得这个价，达叔。
好演员的黄金时代和市场价值，不应该被固有的观念或者一时的市场风向所低估。
按质论价，尊重专业，这是我李扬和青锋影业坚持的原则。”
宋轶也适时地补充道，语气贴心：
“达叔，您放心，团队已经为您考虑周全了。
我们会配备随组医生和专业的营养师，全程跟进。
所有重体力的戏份，我们都会安排专业的替身和利用特效技术来辅助完成，绝不会让您的身体超负荷。”
李扬看着眼前吴孟达尚显健朗的身板，想起前世他抱病拍戏的新闻，心下稍安。
这一次，他绝不能让这位可爱的老戏骨再透支自己宝贵的健康。
吴孟达摩挲着那份沉甸甸的合约，又低头看了看桌上那本更加沉重的《流浪地球》剧本，忽然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一种焕发的光彩。
“你们知不知？
我当年凭《天若有情》里的太保一角拿到金像奖最佳男配角，王晶导演后来同我讲，话那是我职业生涯里的最佳演出。”
他的手指划过“韩子昂”的名字，眼中充满了创作的热情：
“但我看韩子昂这个角色，他有太保那种底层人物的韧劲和义气，但更多了一份隔代亲的柔软和守护。
科幻的壳子再硬、再大，里面包裹着的，最终还是‘人’的故事，是‘情’的故事！”
他越说越激动。
“李导演，你这本子，真的让我这把年纪，又重新燃起了火！
能在这个年纪，遇到这样的本子，这样的团队，值了！
真系值了！”
他不再犹豫，拿起笔，在合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墨迹未干。
他便感慨道：
“以前啊，总是我去配合别人，适应别人的节奏和风格。
这次，是你们的剧本，是韩子昂这个角色，还有你们这份诚意，让我觉得，呢个角色，非我不可！
系真系非我不可！”
告别之时，夜幕已然低垂。
吴孟达坚持将李扬和宋轶送到茶餐厅门口，紧紧握着李扬的手不愿放开。
“李导演，放心！
我返去就背熟台词等你们开机！
需要我提前练习普通话，还是学习一下机械操作什么的，随时开口！
我一定配合！”
回酒店的路上，香港的夜景在车窗外飞速掠过。
宋轶靠在椅背上，轻声对李扬说：
“达叔最后签完合约，眼眶都红了，看来是真的被这个角色和我们的诚意打动了。”
李扬望着窗外那片熟悉的、却又因时代而略显疲惫的东方之珠，缓缓说道：
“对于一个真正的演员来说，最大的尊重，就是给他一个值得付出的好角色，并且认可他的价值。我们做到了。”
他知道，这一次，历史的轨迹将会不同。
达叔的遗憾，将由他来弥补。
而华语电影的星河中，也将因此留下一颗更为璀璨、充满温情的星。
此时，电话响起，是余伟国的短信。
“华仔要见你。”
“时间你定，地点他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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