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梆子声穿透薄雾，敲碎了城南陋巷短暂的寂静。
沈沅卿几乎一夜未眠，和衣躺在硬板床上，耳畔却敏锐地捕捉着窗外每一丝异响。
皇城方向的死寂，比之前的丧钟更令人心悸，谢昭说得对，他们必须尽快知道宫里的消息。
天色将明未明，一片灰蒙。
房门被极轻地叩响，是卫七惯用的节奏。
沈沅卿立刻起身开门。
卫七闪身而入，身上带着晨露的湿气，脸色凝重，压低声音道：“小姐，外面情况不对。”
“怎么了？”
“巡街的官兵多了数倍，盘查极严，尤其是对形迹可疑的独身女子。另外，”卫七顿了顿，“属下回来时，发现我们这巷子附近，多了几个生面孔，面色白净，眼神很刁，似乎，是东西两厂的人。”
东厂？难道是萧衍的人？抑或是宫里的？他们动作竟这样快。
“知道了。招云呢？”
“在里间，还没醒。”
正说着，里间传来招云窸窣的起床声，沈沅卿立刻示意卫七噤声。
招云揉着眼睛出来，见到沈沅卿，脸上立刻露出依赖的神色：“小姐，您起这么早？”
“嗯。”沈沅卿应了一声，走到窗边，透过缝隙谨慎地向外望去，巷口果然有两个看似闲汉的人，目光却不时扫过这间民房。
不能再待了。
“招云，你简单收拾一下，我们立刻离开。”沈沅卿当机立断。
招云虽不明所以，但见沈沅卿神色严肃，也不敢多问，连忙转身进屋收拾东西。
就在这时，远处街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以及官兵粗暴的呵斥驱赶声。
“让开！都让开！刑部拿人！”
那声音竟是直朝他们而来的，可为什么是刑部？怎么会是刑部？
“小姐！”卫七立刻挡在沈沅卿身前，短刃已滑入掌心。
“来不及从后面走了。”沈沅卿目光疾扫，这民房简陋，几乎无处可藏，她猛地看向房梁，“上梁！”
卫七会意，立刻托住沈沅卿腰肢，发力向上一送，沈沅卿借力攀上粗陋的房梁，蜷缩进阴影里。
卫七随即轻巧翻上，又将吓傻了的招云也拉了上来。
刚藏好身形，便听“砰”的一声，房门被一脚踹开。
数名身着刑部皂隶服饰的官差涌入，为首的是一个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的男人，不是阉人。
“搜！仔细搜！”那主事厉声下令，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空无一人的房间。
官差们立刻翻箱倒柜，动作粗暴。
沈沅卿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刑部的人怎么会找到这里？是为她而来，还是……
那主事在屋内踱步，指尖划过桌面的浮尘，忽然在墙角停下，弯腰捡起一小片被踩碎的枯叶。
那叶子颜色形状都有些特殊，并非本地常见。
他捻着叶片，嘴角露出一丝成竹在胸的冷笑：“果然在这里待过。跑不远，继续追！”
官差们应声，又旋风般冲了出去。
屋内重归寂静，只留下被翻得一团乱的狼藉。
沈沅卿几人依旧不敢动弹，直到确认外面再无动静，才小心翼翼地从梁上下来。
“小、小姐……他们是……”招云吓得语无伦次。
“是追踪的高手。”沈沅卿看着那主事消失的方向，心头发冷。
对方并非盲目搜查，而是通过细微痕迹追踪至此，这等手段。
是萧衍借刑部之名行事？还是“烛龙”势力渗透了刑部？难不成，是西厂？
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她的藏身之处已不再安全，甚至连谢昭提供的暗卫也可能暴露。
“咱们得分开。”沈沅卿看向卫七和招云，语气决绝，“招云，你拿着这些银钱，立刻出城，去京郊三十里的柳庄找一个叫福伯的人，就说是我让你去的，他会安置你。”她将身上大半银钱塞给招云。
“小姐！那您呢？”招云急道。
“我另有去处。”沈沅卿不容置疑，“卫七，你护送招云出城后，不必回来找我。若三日后我没有去柳庄与你们汇合，你们便自行离去，再也不要回京城。”
“小姐！”卫七脸色一变，想要反驳。
“这是命令！”沈沅卿眼神冰冷，“记住，活下去才最重要。”
她独自行动，才能最大程度地减少牵连，也才能更灵活地应对接下来的变数。
打发了千般不愿的招云，看着卫七护着他们消失在巷口，沈沅卿才深吸一口气，转身融入危机四伏的京城街巷。
她需要尽快与谢昭取得联系，确认宫中的消息，更要弄清楚刑部突然插手的缘由。
然而，她刚拐出两条街，便发现自己被人跟上了。
不是官兵，也不是刑部的暗哨。
是几个穿着普通，眼神却异常狠戾的汉子，步伐沉稳，气息内敛，是练家子，而且手段比胡蝎子那些打手高明得多。
他们不远不近地辍着，像阴影里的鬣狗，耐心地等待最佳时机。
沈沅卿心头警铃大作，加快脚步，试图利用早市的人流摆脱他们，但对方显然经验丰富，如影随形。
眼看就要被逼入一条人迹罕至的死胡同，一辆看似普通的青幔马车，毫无征兆地在她身边停下。
车帘掀起一角，露出半张俊美阴柔的脸。
萧衍。
他斜倚在软枕上，桃花眼懒洋洋地扫过沈沅卿，又瞥向她身后那几个追踪者，唇角带着一抹似笑非笑，带着洞悉一切的玩味。
“沈姑娘，看来你需要搭一程便车。”
沈沅卿却并未觉得天降神兵，前有萧衍这头笑面虎，后有不知名的追兵，进退维谷。
她飞快权衡，与其落入那些不明底细的追兵手中，不如暂且登上萧衍这艘贼船。
不再犹豫，她扶住萧衍从帘内伸出的手，骨节分明却过分苍白，借力登上马车。
她指尖触及他皮肤的瞬间，一股冰凉的寒意顺着接触点蔓延开来，让她下意识地想缩回，却被他看似随意，实则不容挣脱地握住。
他轻轻一带，便将沈沅卿拉入了车厢。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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