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残珏线索》
长江的夜，被一层细密的雨幕笼罩。客船随波轻摇，舷窗外是墨色晕染的巴山轮廓，唯有船头悬挂的一盏风灯，在氤氲水汽中顽强地透出一团昏黄。
李沛然借着那点微光，小心翼翼地将几乎耗尽最后一丝电量的手机收回贴身内袋。方才李白于船头舞剑，兴之所至，吟诵出气象万千的诗句，他实在按捺不住，偷偷录下了这旷世难逢的一幕——尽管他知道，这可能是这部现代设备在这个时空最后的绝唱。他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手机外壳那微弱的余温，与周遭冰凉的木器、潮湿的空气格格不入，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悄然攫住了他。
“嘿，发什么呆呢？”许湘云的声音打破沉寂。她凑过来，手里捧着两杯刚温好的浊酒，眼睛却亮晶晶地盯着正在擦拭剑身的李白，压低声音对沛然说，“太震撼了！而且你发现没？先生舞剑、执笔，用的都是左手！史料上可没明确记载诗仙是个左撇子！”
沛然一怔，这才回想起方才李白恣意潇洒的姿态，果然多以左手为主导。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像一颗投入古井的小石子，在他心中漾开细微的涟漪。穿越以来，他们凭借“先知”接触到的李白，是诗名传天下的谪仙人，是豪饮放歌的狂客，然而此刻，一个史书未载的微小习惯，却让他们触及到一个更为真实、有血有肉的个体。历史的真实与文字的记载，似乎总隔着一层薄纱。
李白收剑入鞘，转过身，脸上带着酣畅淋漓后的快意。他接过湘云递上的酒，仰头饮尽，目光扫过两个若有所思的“记名弟子”，朗声笑道：“酒润诗肠，剑壮胆魄。沛然、湘云，你二人可知，此地已近巫峡？千古传说，多聚于此啊。”
闻听“传说”二字，沛然和湘云立刻竖起了耳朵。自穿越那日触摸古碑、玉珏发光起，他们对一切超常之事都抱有高度的敏感。湘云按捺不住，急忙追问：“先生，可是有什么奇异的故事？”
李白倚窗而坐，任由江风拂动他微散的衣襟，眼中流露出追忆与神往交织的神彩。“巫山神女，朝云暮雨，宋玉之赋已尽述其美。然则，在野老船夫口中，还流传着另一个更古老的秘闻。”他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扰了窗外流淌的夜色，“传说神女峰巅，非止有瑶台仙境，更藏有‘天降玉板’。其形制奇古，非金非石，莹润生光，有缘者得见，或可窥见时空之秘，连接不可知之地。”
“玉板？”沛然的心猛地一跳，手下意识地按向胸口。那里，贴身悬挂着那枚在黄鹤楼算命摊前随手买下的仿古玉珏，正是它，带着他们来到了这个时代。它的形状，是否与那“玉板”有关？
湘云的反应更为直接，她几乎脱口而出：“是不是像这样的……”话未说完，沛然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她的腿，及时止住了她的话头。他接过话茬，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纯粹的好奇：“先生，那玉板是何模样？当真有人见过？”
李白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瞬间的激动，却又并未深究，只是捋须笑道：“荒诞传说，十之八九为虚妄。有樵夫言之凿凿，称于云雾缭绕间得见碎片，莹白剔透，上有玄奥纹路，触之微温。然下山后遍寻不得，皆道其坠入幻梦。世人多以此佐酒笑谈，岂可尽信？”他话虽如此，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对未知事物的探究与好奇，这与他“五岳寻仙不辞远”的性子一脉相承。
尽管李白语带调侃，但“莹白剔透”、“玄奥纹路”、“触之微温”这几个词，像一把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沛然和湘云记忆的闸门。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狂喜。
这描述，与他们那枚能引发穿越的玉珏何其相似！难道那神女峰上的“天降玉板”，竟是另一块，或者说是……玉珏的其他部分？那位在黄鹤楼有过一面之缘的神秘老道的话语，此刻如同惊雷般在他们脑海中回荡——“时空之钥”、“需集齐三块”！
巨大的希望如同炽热的岩浆，瞬间喷涌而出，几乎要将他们淹没。一直以来，寻找归途渺茫如烟，他们只能将这份迫切深埋心底，努力适应唐代生活，并将见到李白作为首要目标。如今，目标不仅达成，竟意外得到了可能关乎归家的重要线索！
湘云激动得手指微微发抖，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沛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借着动作掩饰内心的波涛汹涌，状似随意地追问：“如此说来，那神女峰险峻异常，常人难至，想必那玉板……或玉珏碎片，也非轻易能寻得的吧？”
李白颔首，目光投向窗外雨夜中若隐若现的连绵山影：“然也。神女峰壁立千仞，常为云雾锁闭，攀登极险。更兼当地土人视其为圣地，祭祀不断，传言有神异守护，外人贸然接近，易生不测。故而，那传说始终只是传说。”他语气淡然，却为这线索蒙上了一层危险的阴影。
希望与危险并存。沛然的心沉了下去，又猛地提了起来。湘云却显露出一股豁出去的劲头，她眼睛亮得惊人，低声道：“再危险……也总得一试！”这不是游山玩水，这是他们回家的可能！
船外，雨声渐沥，敲打着江面与船篷，奏响一夜的巴山夜雨曲。
船内，灯火摇曳，映照着三人各异的神情。李白似乎沉浸在对缥缈传说的遐想之中，或许又在构思新的诗篇。而他随口道出的古老秘闻，对于另外两人而言，却不啻于一道划破迷途的闪电。
沛然和湘云再无暇品味这唐诗中的意境之美。他们沉默着，却用眼神进行着激烈的交流。惊骇、激动、犹豫、决心……种种情绪在他们眼中飞快交替。胸口的玉珏似乎真的隐隐发热，像是在回应着那远山的呼唤。
“先生，”最终，沛然开口，声音因刻意压制情绪而显得有些沙哑，“这巫山十二峰，景色想必极为雄奇。我们既随先生南下，不知可否……就近一观？”他尽量让请求听起来像是弟子对师长随性提出的游历愿望。
李白收回投向远方的目光，落在这两个年轻的弟子身上，他们的紧张与期盼几乎要溢出眼眶。他哈哈一笑，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执壶为自己再次斟满酒，曼声吟道：“此行不为鲈鱼鲙，自爱名山入剡中。山水之趣，在乎一心。既然有心，那便……去看看吧。”
他没有问为什么突然对险峻的神女峰产生了如此浓厚的兴趣，仿佛只是纵容了弟子们一次任性的请求。
船在夜色中继续顺流而下。雨声未歇，前路幽深。 沛然和湘云的心，却早已飞向了那云雾深处、传说藏有“天降玉板”的神女峰。希望之火已然点燃，但峰峦之下，等待他们的究竟是归途的曙光，还是无法预知的险境？李白的爽快答应背后，是否又察觉到了什么未曾点破的真相？
所有疑问，都随着这艘夜泊的客船，沉入沉沉的巴山夜雨之中，留给下一个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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