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川的目光落在江鲶递过来的那张纸上。
忒弥修斯之船——一个古老的悖论。
当一艘船在航行中,木板被逐一替换,直到所有部件都不再是最初的那些,那么,它还是原来那艘船吗?
纸张最下方,像是某种统一的印记,印着这个悖论的凝练。
江鲶的问题,似乎是这个悖论的延伸。
但核心问题都是:构成事物的部件被完全替换后,事物是否还是原来的事物?
纪川垂下眼眸,长而密的银色睫毛掩住了他灰蓝色眼眸中的思绪。但他此刻思索的角度,并非他自己如何看待这个问题,而是——该如何回答,才算是江鲶意义上的“答对”?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阴谋与伪装。
如果江鲶所说为真,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连江鲶本身,也是这庞大阴谋中的一环?这一切,都有可能。
然而,当纪川再次抬眼,望向江鲶那双眼睛时,他捕捉到了些许难以伪装的情绪——
那是一种深切的、寻求某种终极答案或解脱的渴望。
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即便永恒禁锢也不肯罢休的执拗。
这也是阴谋的一环吗?
纪川顿了顿,拿起了那支笔。
他信手在纸上写了一个字,同时开口,声音平稳而清晰:
“人,并不是船。自然不能用船的逻辑来简单类比。”
“如果是你所说的,将记忆和躯体完美复制,”他笔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更精准的语言,然后继续道,“那么,以目前的技术水平来说,要得到这样一个完美复制品,必然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而这个代价,自然是由‘他’以外的其他物质、能量,甚至是……其他意识来支付的。毕竟,若代价由他自己支付,组成他的部分便会有所缺失,所谓的完美复刻,也就无从谈起。”
他抬起眼,直视江鲶:“但即便是由他人支付代价,对于这个被复制出来的人而言,他的‘存在’本身,就从诞生之初,背负上了占用、甚至可能是‘牺牲’其他存在的原罪。他的存在基石,便与原来的那个‘他’截然不同。”
“那么,你能说,复制出来的、拥有相同记忆与躯体的‘他’,与以前那个,是完全一样的吗?”
纪川放下笔,语气笃定:“这自然是不同的。这,便是我的答案。”
他随手在纸上写下的,是一个简洁的“否”字。
话音落下,小小的空间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江鲶看了眼纸上的“否”,又看向纪川,忽然笑了笑,身体向后倾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了些许:“你解答的角度……让我意想不到。不过,”他嘴角的弧度加深,“我很高兴得到了这种回答呢。”
但他随即偏了偏头,眼神变得锐利,带着一丝不容糊弄的探究:“可是,我怎么总感觉……你巧妙地回避了我问题的核心部分。”
他身体微微前倾,“你的意思是,复制体因为其产生过程对外界造成了‘负债’,所以与原生不同?他们的区别在于……背负的‘原罪’不同,是吗?”
他笑了笑,那双圆眼睛紧紧锁住纪川,抛出了更核心的一问:“那——抛开外界因素,对于他们自身来说呢?如果他们的记忆、情感、思维模式完全一致,对于‘我是谁’这个认知本身,有区别吗?”
纪川皱了皱眉,这个追问触及了更本质的地方。
他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想去摸腰间的p229,寻求那熟悉的冰冷触感来镇定思绪,然而手指却捞了个空。
他猛地僵住了。
江鲶的笑容不变,但其中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真诚的歉意:“抱歉,这个不是我干的。你本来被‘那个家伙’丢进来,应该进入的是一个……嗯,为你量身定制的、‘美好’的墓地。”
“那里没有枪械,没有杀戮,只有你和你的爱人、朋友,过着和平宁静、无忧无虑的生活。”他摊了摊手,“在那里,你自然不需要枪支。是我把你拦截了下来,带到了我这里,所以……你目前是这种情况。”
江鲶顿了顿,语气带着点安抚:“而且……在这里,你其实也不用担心被别人伤害。”
“没人能真正害死你,因为主机不允许‘鬼’再死一次。死来死去对他们来说,数据容易乱套,管理起来太麻烦。”
“所以,就算真有人贴着你脑门开枪,”他做了个开枪的手势,嘴里发出“砰”的音效,然后眨眨眼,“他的子弹也会卡壳的。”
……
不会死的地方……?
纪川沉默了一会,消化着这个信息。随即,他看向江鲶:
“这里的‘死亡’,有问题。”
这不是疑问,而是笃定的判断。
江鲶笑得眼睛弯了起来,像只满意的狐狸:“猜对了一点点~所以,继续回答问题吧,学弟。更多的情报,需要你自己来换。”
于是,纪川的思绪再次回到那个问题上:
对于他们自身来说呢?
如果记忆、情感、思维模式都完全一致,那么对于内在的“自我”认知而言,似乎……真的没有区别。
就像一个文件被完美复制,内容字节完全一样。
不过……
一个念头闪过。
如果灵魂有独一无二的编号,那么他们的区别就大了。
享受生命的,不是同一个编号的灵魂,那么就不是同一个灵魂,哪怕他们一模一样。
更何况,他们有出现的先后顺序,存在的时间线本身就成了区隔?
他刚要将这个基于“灵魂编号”和“时间线”的思路说出口,却猛地停顿住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纸上那个关于“特弥修斯之船”的格言上。
船……不断被替换部件。
他……呢?
他想起了自己的“自我”。
他发现自己和这艘船的处境,如此地相似。
船的木板被不断替换。
他的意识、他的记忆、他的人格,又何尝不是在被某个人……某种力量……悄然更改?
那么,回到那个最本质的问题:
构成部件替换后,事物是否还是原来的事物?
延伸至自身:
他的“自我”,在经历了这些之后,是否还是原来的那个“自我”?
那些他曾经视为绝对禁忌、不可触碰的底线,在这个没有死亡负担、规则扭曲的诡异世界里,似乎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可以放肆审视和思考的空间。
而答案……需要重新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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