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半，天色开始渐渐暗了下来。
车队在颠簸中行进了整整一日，穿过前方那片枯死的杉树林，基本就算进入E城的范围了。
扭曲的枝桠如枯骨般交错，林间阴影深处，不时有难以名状的黑影倏忽闪过。
车载通讯器里传来海因里希的声音：“全体注意，二十分钟后，将进入E城外围。”
桃枝的目光扫过窗外那令人不安的景象，神色平静。
当车队驶出枯树林，E城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浮现。
一道巨大的防御工事将城市撕裂成两个世界，靠海的一侧死寂无声，空荡荡的楼窗如同无数双黑洞洞的眼睛；靠山的一侧则亮着零星的灯火，隐约能看见有人影走动。
那道混凝土构筑的防线已坍塌近半，碎石钢筋裸露在外，四周街道一片狼藉，显然不久前刚经历过惨烈的攻防战。
锈红色的海水一遍遍冲刷着布满障碍物的海滩。左侧，一条沿海公路已然损毁，废弃车辆的残骸散落着。车队没有停留，转向右边一条相对完好的公路，继续向着城市深处驶去。
令行止透过车窗观察着外面的情况，眉头越皱越紧。E城的状况，比他提前在报告中了解的还要糟糕。他朝身旁的哨兵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开始记录窗外的景象。
*
就在车队深入城市腹地，行至一个废弃的十字路口时，车子突然猛地刹停。
根本不需要询问原因，只见前方的道路竟然被密密麻麻的畸变体彻底覆盖了。
它们从四面八方向车队涌来，破碎的衣物挂在异变的肢体上，勉强维持着可怖的人形轮廓。扭曲的肩背后方，数对透明的翅膀破体而出，沾着血丝的翅膜高频振动着，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厌烦的嗡嗡声响。它们的头部已经完全虫化，硕大的复眼反射着冰冷的光，吸管状口器不断滴落腐蚀性黏液，将地面灼出细小的坑洞。
“作战人员全体下车，迎敌！”
海因里希的命令透过通讯器传来。
就在这时，一只畸变种猛地扒上桃枝身旁的车窗，口器“啪”地贴上玻璃。桃枝下意识微微侧头避开，她伸手抹开窗上的水汽，仔细端详着近在咫尺的复眼，眉头轻轻蹙起。
她转头看着已经蓄势待发的奥莱恩：“去吧。”
话音未落，奥莱恩的身影瞬间模糊，化作一道撕裂暮色的利刃冲出车厢。八条尖锐的步足展开夺命的弧线，车门附近的畸变体顷刻间被清空。
盛蔺随之腾空而起，骨刀寒光一闪，一颗怪异的头颅便飞旋着落下。与此同时，诺亚、约纳坦和延斯已如铁三角般护住卡车的侧后方，将第一波扑来的畸变体狠狠挡了回去。
......
桃枝凝视着车窗外那些依稀可辨人形的畸变体，心口忍不住发沉。每一具扭曲的躯壳都曾是一个鲜活的人......足以说明这座城市曾经的人口规模。
但这里并非是污染区，为何会出现如此大规模的畸变？
更让她不解的是，E城作为南部黑塔哨兵的常驻据点，就算防御能力有限，出现这样严重的畸变情况，中央黑塔总该是知道的吧。
但显然海因里希对此并不知情，否则在飞艇上时，他一定会提前告诉她。
桃枝自进入E城外围，就察觉到这里的污染浓度极不寻常。而此刻，空气中的污秽更是几乎凝成实质，普通人若是暴露在这种等级的精神污染下，意识会瞬间崩解，身体也将迅速发生畸变。
她抬眼望向远处亮着微光的两栋建筑，窗边有模糊的人影，似乎在向这边观望。
确确实实也是人的样子。
所以，他们是如何活下来的呢？
E城的情况已经这样恶劣，那么南线战场，又会是什么样子？而她，能为此做什么，又能得到什么？
想到这里，桃枝眼神一凝，视线落回战场，心中已有决断。
“掩护我到车顶。”
她降下车窗说道。
声音落下的刹那，正在前方厮杀的奥莱恩骤然发力，尖锐的蛛肢将面前的畸变体狠狠钉穿，随即身形一闪，来到了桃枝身边。有力的手臂环过她的腰际，下一刻，她已被稳稳放在车顶。
站在高处，视野豁然开朗。
她眸光一沉，磅礴的精神力如潮水般无声漫开。发丝在激荡的能量场中微微浮动，下方哨兵们仍在厮杀，而桃枝立在车顶的身影在渐暗的天色中显得单薄又凛然。
无人知道，这片血腥战场已成为她一人的试炼场。
对所有净化系向导而言，为哨兵们撑起精神屏障抵御污染，只是职责所在，但这对自身成长的助益却微乎其微，桃枝也不例外。
但不同的是，她早就踏上了一条独属于自己的进阶之路，通过吞噬污染来完成净化。无论是轻度净化，还是深度净化，又或者是此刻这样......每一次与污染的接触，都成了她汲取力量的途径。
一个几乎疯狂的念头，早已在她心底悄然生长，如今已枝繁叶茂。
无形的精神触手在虚空中悄然探出，随即开始疯狂地分裂、延展，如同一张拥有生命的，贪婪的巨网，精准地捕捉战场上的每一位哨兵。
五位、十位、五十位、一百位、两百位……精神链接的数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攀升。
当第五百位哨兵被强行纳入这张精神之网时，汹涌纷乱的意识洪流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意志。桃枝纤细的身形微微一晃，跌坐在车顶上。明明承受着几乎像是要将灵魂都碾碎的重压，她却在这极致的痛楚中缓缓勾起唇角，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正跳动着坚定而炽热的光芒。
五百人？这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起点，她的心之所向，是一千、五千、一万、甚至更多……她要让这片绝望的战场，成为她一人独享的盛宴与阶梯，然后踏着这股力量，抵达无人能及的境界。
是否可行呢？
试试就知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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