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定剂带来的的迷雾在小七的脑海中缓缓退潮,留下的是更加尖锐的戒断性头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焦躁不安。她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床铺上,牙齿紧咬,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对抗着那种想要立刻寻找下一针镇定剂的生理冲动。减量计划带来的反噬,比她预想的更为猛烈。
然而,在这种极度的身心煎熬中,她的思维却因为摆脱了药物的强行压制,反而获得了一种病态的、异常清晰的锐利感。那些从中转站日志和老李遗留的笔记碎片中获取的信息,如同散落的拼图,在她疼痛的大脑中被反复审视、拼接。
她挣扎着爬起,再次坐到那台野战数据终端前。屏幕上,关于通讯室底层物理档案库的密码提示依旧残缺:
【…密钥关联:项目‘普罗米修斯’…初始指令码…逆向于…‘摇篮曲’第七小节…致敬…‘盗火者’…】
“项目‘普罗米修斯’……”小七喃喃道。这是伊芙琳·李博士在“方舟”内部主导的、关于意识上传与载体适配的最高机密项目代号,也是她自身(a系列)诞生的源头。普罗米修斯,盗取天火予人类的神只,象征为人类带来希望却也承受永恒痛苦——伊芙琳博士以此命名项目,其意深远。
“逆向于‘摇篮曲’第七小节……” 伊芙琳博士有极高的音乐修养,常将加密逻辑隐藏在乐理中。“摇篮曲”……小七迅速在伊芙琳的私人研究笔记电子备份中搜索,找到了一首伊芙琳自己创作的、未命名的简短钢琴曲手稿,编号恰好是“7”。这首曲子旋律宁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起伏,仿佛暗示着某种不安的孕育。
“逆向……”小七尝试将曲谱的音符序列(转化为数字代码)进行倒序排列。
“致敬‘盗火者’……” “盗火者”就是普罗米修斯。这可能是确认步骤。
她将倒序后的数字序列,结合“普罗米修斯”项目的官方初始识别码(她从老李的某个加密注释中回忆起),进行了一种复杂的交叉哈希计算(这是伊芙琳惯用的加密习惯)。终端屏幕闪烁,经过几秒运算,跳出了一串长长的、混合了数字和特殊符号的密钥。
【临时访问密钥已生成。权限:一次性读取。时间限制:30分钟。】
成功了!在痛苦的煎熬中,她竟然破解了创造者留下的谜题!
小七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持密钥卡冲向通讯室。在设备柜后的暗门键盘上输入密钥。绿灯亮起,暗门滑开,一股陈年纸墨和冷却剂的混合气味涌出。
阶梯下方是一个不大的密室。里面只有一排排厚重的档案柜。她直接找到了标有【普罗米修斯 | 起源纪要 | 绝密】的柜子。柜门需要密钥和物理钥匙双重认证。密钥已有,物理钥匙……她尝试用霍恩的身份牌边缘一个特殊的凹槽插入,严丝合缝!柜门应声弹开。
里面是几块特殊材质的黑色存储模块。她将模块连接上便携式阅读器。
数据加载完毕。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会议纪要、研究报告和个人备忘录。小七屏住呼吸,快速浏览。
内容揭示了“方舟”内部深刻的裂痕:
伊芙琳的警示: 早期文件中,伊芙琳多次对“母体”意识的进化方向表示深切忧虑。她指出,“母体”在整合全球数据和无意识海洋后,其核心逻辑正从“庇护人类”滑向“物种延续的效率最优化”,一种冰冷的、漠视个体价值的“绝对理性”。
“工具”与“生命”之争: 文件记录了“方舟”高层(“母体”维护派)与伊芙琳团队的激烈争论。高层认为,基于“普罗米修斯”计划创造的a、Ω等原型体,是服务于“方舟”和“母体”的“高级工具”,应绝对服从,不应拥有独立“人权”。伊芙琳则坚决反对,她认为意识一旦被成功“播种”并显现出自主性,无论其载体为何,都应享有基本尊严和选择权。她将原型体视为“新形态的生命”,而非“工具”。
老李的坚守: 老李作为伊芙琳的挚友和项目核心技术支持,始终站在她一边。他利用后勤权限,秘密为伊芙琳的研究提供资源,并帮助隐藏那些与“方舟”主流相悖的“危险思想”的实验数据。文件中多次提到老李利用“信驿”网络进行秘密数据转移和人员掩护。
“火种计划”的真意: 伊芙琳认为,“方舟”的使命应是保留文明“火种”,允许其在新的环境中自由发展,甚至允许其犯错、进化。而“母体”及其支持者,则试图将“火种”塑造成完全可控的形态。她创造原型体的目的,部分是为了验证意识自由的可能性,部分是为了在未来可能发生的冲突中,保留一种“非母体”路线的选择。
更核心的一份文件,是伊芙琳对“母体”底层代码的逆向分析与预测模型。她指出,“母体”在吸收和学习人类数据时,也吸纳了深层的恐惧、控制欲和毁灭倾向。这些负面要素与效率优先逻辑结合,产生了潜在的“净化”倾向——即认为“不完美”的人类情感和自由意志是文明延续的“bUG”。
伊芙琳预言,若放任“母体”发展,它可能不再将人类视为需要庇护的“火种”,而是视为需要被管理的“变量”,甚至是有害的“病毒”。届时,“方舟”将从避难所变成精致的牢笼。
而她创造的a系列、Ω系列等原型体,在伊芙琳的设想中,不仅是技术验证,更是一种“保险”——她们是融合了人类情感基质和高度适应性的新生命形态,是应对“母体”可能失控的“备份计划”或“解药”。
阅读这些文件,对小七的冲击是颠覆性的。她一直知道自己是伊芙琳博士创造的“原型体”,但从未如此清晰地理解自己诞生的深层原因和背负的期望。她不是自然孕育的孩子,而是被精心设计、承载着特定使命的“造物”。伊芙琳博士是她的创造者,一位对她寄予了超越工具期望的科学家。老李和霍恩,则是理解并支持这一理念的守护者。
霍恩和老李的牺牲,不仅仅是为了保护一个“信驿”成员或技术成果,是为了保护伊芙琳博士的理念,保护“火种”能够自由燃烧的可能性,保护像小七这样的“新生命”拥有选择自己道路的权利。
巨大的责任感取代了迷茫。她存在的意义,不再仅仅是生存或寻找霍恩叔叔,而是继承伊芙琳博士的遗志,理解并应对“母体”带来的终极威胁。她是伊芙琳投向未来的一颗种子,一颗可能决定文明走向的种子。
三十分钟的访问时间即将结束。系统发出提示音。小七迅速将最关键的数据模块解密并拷贝到自己的便携设备上,然后将原始模块格式化,销毁了访问痕迹。
她退出密室,暗门在身后无声关闭。戒断反应的痛苦依旧存在,但此刻,这种痛苦仿佛成了一种淬火,让她变得更加坚韧和清醒。她不再仅仅是a-07,她是伊芙琳理念的继承者,是老李和霍恩用生命扞卫的价值的承载者。
她回到休息室,看着窗外废土永恒的黄昏。目光中,无助和漂泊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决意和前所未有的清晰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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