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快爬到正中时，郝胜利被肚子里咕咕作响的抗议声吵醒了。
家里的午饭照例简单，一大碗土豆炖白菜，配着几个淡黄色的两和面馒头。
这馒头是自家蒸的，玉米面掺白面发酵而成，基本对半开。
口感虽有些粗粝，却也带着股特殊的玉米清香。
可郝胜利不喜欢。他心里惦记的是食堂那用大米做的发糕。虽然贵那么一点点，但那东西多好啊！松松软软，带着一股清甜。
那是他重生后最想尝到的滋味。
后世那些年，任凭怎么折腾，都再也没找回那股子纯粹的香甜了。
郝胜利叹了口气，随口问：““唉！奶，食堂的发糕星期几才有啊？”
奶奶看了他一眼，笑道：“哟，馋啦！玉强，今儿是星期几？”
郝玉强抬眼瞥了郝胜利一下，没好气地说：“星期四！想吃发糕，得后天中午食堂才有。还得早早去排队，去晚了就没了。怎么着，你去排？”
郝胜利哪能不懂这意思，还不是自从那天后他就被自己坑的要学习了，故意拖长了调子撒娇：“小叔，你就早点去排呗！反正学校也不管你们。”
郝玉强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唉！不行喽！大前天晚上，胜利闹出图纸考青工那事后。自由啊，像鸟一样飞走喽。我啊，现在就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鹌鹑！”
郝胜利差点把嘴里的馒头渣喷出来，强忍着咽下去，呛得直拍胸口：“咳咳……小叔，最后那句是‘关在笼子里的小鸟’才对！哪有说自己是鹌鹑的？”
郝玉强瞪圆了眼，振振有词：“小鸟是你这种小不点儿！我比你大，就是鹌鹑，以后是大雁，最后是老鹰。懂不懂，啥都不懂。”
郝胜利被小叔这套“禽类进化论”噎得直翻白眼，小声嘟囔：“鹌鹑才多大点，还没小鸟飞得高呢……”
他偷偷瞄了眼小叔，见对方正“恶狠狠”地咬着手里的两和面馒头，腮帮子一鼓一鼓，仿佛那馒头就是郝胜利这个罪魁祸首。
奶奶在一旁听得直乐，布满皱纹的眼角都笑弯了。
她伸出粗糙的手，轻轻拍了拍郝胜利的后背：“好啦好啦，管他是鹌鹑还是小鸟，都得先填饱肚子。快吃饭，饭凉了伤胃。”
她又看向小儿子，嗔怪道：“玉强你也别逗他了，多大个人了，还跟五岁的娃斗嘴皮子。”
郝玉强被母亲一说，道：“唉！现在学校抓得紧。妈，还是你去排吧，我是出不去了。”
他补充道，“妈，现在不一样了，班主任就跟老鹰一样在天上盯着，我这只刚想扑腾翅膀的鹌鹑，分分钟就得被按回笼子里去。”
随后他有些后怕：“妈，你是不知道，现在稍微迟到早退或者溜出去，逮住了就得去修围墙。马振华他们好几个，还有他爸，就是教育科那个马副科长，今天都去了，现在谁还敢啊！”
奶奶放下筷子：“行啦，不就是块发糕嘛，看把胜利馋的。我去排！”
郝胜利惊喜地看向奶奶。
郝玉强也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妈，食堂人多，挤得很，您这岁数……”
奶奶摆摆手：“挤！你妈我年轻时候支前，什么阵仗没见过。这点挤算啥。放心吧。”
吃完饭，郝胜利就往厂供应科跑。
孵化箱有了着落，可种蛋还得找供应科来解决。
他迈开小短腿，熟门熟路地朝供应科跑去。
郝胜利噔噔噔跑上二楼，找到科长办公室，敲敲门，听到里面喊了声“进来”。
供应科科长陈大为正对着桌上的几张报表愁眉苦脸，手里捏着半截“大重九”卷烟，烟灰老长了也顾不上弹。
郝胜利走到他桌前，喊了声：“陈伯伯。”
陈大为这才从报表堆里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丝疲惫的笑容，把烟按灭在搪瓷烟灰缸里：“哟，是胜利啊？找伯伯有事？”
郝胜利用力点头：“嗯！陈伯伯，我想请你帮个忙。”
“哦？什么忙啊？说说看。”陈大为来了点兴趣，身子往后靠了靠。一个五岁娃娃找他这个供应科长帮忙，还挺新鲜。
郝胜利伸出四根手指头，用力比划了一下：“我要四百个来航鸡的种蛋，我要孵小鸡用。”
“四百个？种蛋？你要孵小鸡？”陈大为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坐在后面办公桌的会计张秀英拨算盘的手停住了，惊讶地抬起头。
副科长和出纳也好奇地望过来。
郝胜利点了点头道：“嗯！孵化箱我都做好了，一次能孵四百个，二十多天就能出一批。”
陈大为脸上的疲惫瞬间被震惊取代。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到郝胜利跟前，弯下腰，看着他道：“胜利，你……你再说一遍？你做了个啥？孵化箱？一次孵四百个蛋？”
办公室里其他三人也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张秀英的算盘珠子都不拨了，副科长和出纳伸长了脖子，像看什么稀罕物一样看着郝胜利。
郝胜利脸上带着笑，解释道：“嗯！就在我家煤棚子里。后天，电工刘伯伯忙完就给接上线就能用了。”
他停了下，目光恳切地看着陈大为：“陈伯伯，现在就差您这里了，我要四百个，孵小鸡用的来航鸡种蛋。”
“胜利啊……”陈大为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胜利啊！那孵化箱真能行？四百个蛋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全臭了，那损失可就大了！你爷爷知道这事儿吗？”
郝胜利自信满满地道：“知道啊！我爷爷不管，说随我折腾，钱从他工资里扣。”
“爷爷知道？钱……从他工资里扣？”陈大为彻底懵了，弯着的腰都忘了直起来，就那么僵在郝胜利面前，嘴巴微张，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理所当然的小娃娃。
“哗啦！”会计张秀英手里的算盘珠子滑落，清脆地砸在木头桌面上。
郝厂长……知道？还默许？钱从他工资里扣？
这信息量太大，太震撼了！
郝厂长？那个铁面无私，原则性极强的郝厂长。
知道了，还默许，掏钱！给五岁孙子搞四百个计划外的紧俏种蛋孵小鸡！
陈大为直起身，烦躁地在原地踱了两步，猛地转身，双手“啪”地撑在办公桌上，俯视着郝胜利：“胜利，你爷爷……亲口说的？不管？钱从他工资里扣？这搞不好要出政治问题的。”
他停了一下，急道：“现在什么形式？胜利，就你爷爷前两天搞的那套能行？你知道你爷爷得罪了多少人吗？你知道多少人在告你爷爷，这时候你还跟着添乱。”
跟着他更加担忧道：“胜利啊！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风声没停，你一娃娃，动用这么多计划外物资搞私人养鸡，万一被人揪住，说你爷爷带头搞歪门邪道，这顶帽子扣下来，你爷爷怎么办？”
郝胜利点了点头，仿佛这根本不是问题：“我知道您担心，所有我以儿童团的名义，让小孩子给集体养，这样不就没事了？”
陈大为被郝胜利这句话惊得跌坐在椅子上，盯着郝胜利的眼睛，看了足足有十几秒。
这孩子太邪性了！
五岁的娃，弄孵化箱，要四百种蛋，搬出郝厂长来压他。
现在又扯出儿童团搞集体养鸡。
他感觉自己几十年的生活经验，在这个小不点面前完全不够用。
“呼……”陈大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他重新坐好认真道：“胜利，”伯伯信你。也信你爷爷。但是……”
他话锋一转，带着巨大的为难：“但是，这四百个来航鸡种蛋，它真不是钱的事，更不是钱就能解决的！这是计划外物资，非常紧俏。伯伯跟你交个底，别说四百个，就是四十个，没有正规渠道和批条，想弄到都难如登天。”
郝胜利的心往下沉，但脸上还是努力维持着期待：“那怎么办？陈伯伯，你一定有办法的！你是供应科的大科长啊！”
陈大为苦笑着摇摇头：“大科长也变不出来啊。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咱们厂里有的，人家急需的，而且也是计划外的东西，去跟有鸡蛋的农场或者公社换。”
他重重地说：“以物易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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