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胜利被王处长一把抱起，大步走到煤外面，一辆草绿色的长江750边三轮摩托车已经等在那里。
在发动机的轰鸣和风声呼啸中，郝胜利努力探过身子，大声问道：“王伯伯，哪里的长途，什么事情啊这么急。”
王处长微微侧头：“京城的！别问那么多，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郝胜利心里咯噔一下。京城？这个时间点的长途？他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图纸，假枪还是……，他甩甩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摩托车很快停在了保卫处的小楼前。
一进门，王处长对着原本坐着的两个年轻干事道：“出去守着，没我命令，谁也不准进来！”“砰”地一声，办公室厚重的木门被关上，王处长顺手把门反锁。
偌大的办公室里顿时只剩下王处长和郝胜利两人，长途电话还没来。
郝胜利看着眼前这位掌握着厂区安全大权的王伯伯，再想到煤棚子里那四十个装着未来希望的孵化箱和即将到来的种蛋，还有赵阿姨那句“走程序打报告”的提醒，一个念头瞬间清晰起来，现在可是机不可失。
他立刻换上最乖巧的表情，仰着小脸，对王处长说：“王伯伯，我们成立了一个儿童团，红梅是总团长，我是副团长。”
王处长刚给自己倒了杯水，闻言转过身，带着点长辈看小辈闹腾的宽容笑意，““哦！好事啊，响应号召，组织起来好。”
郝胜利小嘴一瘪，摊了摊小手：“可是，我们儿童团什么都没有呀！空架子一个。王伯伯，您这里能提供我们点什么支持不？”
他眨巴着大眼睛，充满了期待。
王处长端着搪瓷缸子喝了一大口水，闻言差点呛着，放下缸子，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这个精得像小狐狸似的娃娃：“好小子！在这儿等着我呢，想打秋风，化缘化到我这来了。”
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手指点了点桌面，无奈：“很好，成立儿童团很好。不过，郝副团长啊，你伯伯我这里，要钱没有。保卫处是清水衙门，指着厂里拨的那点经费，日子紧巴巴的，可没闲钱给你搞活动。人手嘛！倒是有一些。”
他顿了顿，看着郝胜利瞬间亮起来的眼睛，慢悠悠地补了一句：“但也不多。而且都得在岗执勤，维持厂区安全秩序。”
郝胜利心里早有预料，保卫处确实不是财神爷。
他立刻顺着王处长的话，小脸上满是理解和体谅：“行！知道伯伯您这里穷，经费紧张，我们儿童团理解组织上的困难。”
他话锋一转，带着点小小的担忧：“王伯伯，钱和人的事，我们儿童团再想办法。但是现在有个迫在眉睫的事情，关系到我们儿童团孵小鸡的大事，也只有您这儿能帮忙了。”
王处长身体微微前倾：“什么事，说说看。”
郝胜利慎重道：“我们后天就要开始孵小鸡了，就在刚才那几个煤棚子，四十个孵化箱，一千多个种蛋。这是咱们全家属区家家户户以后吃鸡蛋的希望。”
他凑近一点恳求：“但是，夜里十一点左右，负责翻蛋的两位饲养员阿姨要到煤棚子去干活，就她们两个女同志……您能不能安排巡逻，在那个时间段，特别去煤棚子附近多转几圈？保证一下阿姨们干活时候的安全？”
郝胜利顿了顿，小眉头紧紧皱着：“还有……王伯伯，那么多鸡蛋放在那里，虽然锁了门，但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王伯伯，您看……”
王处长瞅着这个小家伙笑道：“行了，就这点事，你放心好了，到时候我安排人，保证你的翻蛋阿姨安全和鸡蛋的安全。”
郝胜利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用力点头：“谢谢王伯伯！有您保证安全，我们儿童团就放心大胆地孵小鸡了，红梅总团长知道了肯定也特别高兴。”
王处长也被他逗笑了：“行了，你小子，少给我戴高帽……”他话音未落，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突然发出了急促的“叮铃铃铃”的响声。
王处长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他深吸一口气，对郝胜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迅速地拿起了话筒。
“喂，我是保卫处王宏伟……是，首长请讲！”王处长的腰杆挺得笔直，目光却下意识地扫过坐在对面沙发上的郝胜利。
郝胜利的心，也随着那一声“首长请讲”，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京城的电话，终于来了，会是什么？
“是，是，他在这里，好。”王处长回答完，转头看着郝胜利道：“郝胜利，过来，接电话，首长找你。”
郝胜利感觉自己手脚都有些发软，他几乎是挪过去的，用微微颤抖的双手接过话筒，用后世习惯性地话语：“您好。”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这稚嫩却故作沉稳的开场白。
随即，一个爽朗，洪亮，带着浓重口音却对郝胜利而言，是前世录音中反复聆听过的熟悉的笑声，透过听筒清晰地传来：“哈哈哈！你好啊！是郝胜利小同志吗？我是xxx。”
轰——！
郝胜利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小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滚烫，心脏在胸腔里像擂鼓一样狂跳不止，巨大的激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孩子最纯粹的关切：“爷……爷爷好！您身体好吗？您……您工作那么忙，能注意多休息吗？”
这句问候，完全发自肺腑，跨越了时空。
“好，好！爷爷身体很好！谢谢小同志的关心，我一定注意休息！”那爽朗的声音带着笑意，语气更加温和亲切道：“可是啊，现在有个问题，有人让我非得来问问你的意见不可。你提供的那些图纸啊，非常好，立了大功！说说看，小朋友，你想要点什么奖励啊？”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奖励？爷爷，我不需要奖励。我就希望……希望您多休息休息，您太辛苦了。”
这完全发自肺腑的、孩子气的关怀，如同山涧清泉，毫无杂质地流淌出来。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
这寂静并非不悦，更像是一种被这最纯粹心意所触动的无声动容。
几秒钟后，那爽朗的笑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洪亮，带着一种由衷的暖意：“哈哈哈！好，好！小鬼头，关心起爷爷的身体来了，好好好，爷爷答应你，一定注意休息。谢谢你啊，小同志！”
笑声穿透听筒，仿佛带着阳光的温度，瞬间驱散了郝胜利心中最后一丝紧张和惶恐。
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让他小小的身体都放松了下来，脸上不由自主地绽开了最纯粹，最开心的笑容。
“不过，” 笑声收敛，那声音变得更加郑重而温和，“你为国家立了功，这是事实。该有的奖励，还是要有的。这样，让王处长好好照顾你，好好长大，好好学习！将来，用你聪明的脑袋瓜，为国家做更大的贡献，好不好？”
“好。爷爷！我一定好好学习。” 郝胜利用力点头，仿佛电话那头的人能看到一般。
“好！那就这样！代我向九号信箱的同志们问好，你们都是好样的。” 那威严而亲切的声音做了最后的道别。
“爷爷再见。” 郝胜利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舍和巨大的激动。
“再见，小同志！”
“咔哒。” 听筒里传来清晰的忙音。
郝胜利依旧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双手紧紧握着那似乎还残留着首长话语余温的话筒，小脸通红，整个人被巨大的幸福和荣耀包裹着，沉浸在刚才那不可思议的通话中。
王处长蹲下身，平视着郝胜利那双依旧闪烁着激动光芒的眼睛，大手带着欣慰拍了拍郝胜利小小的肩膀。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饱含深情的叮嘱：
“小子……好样的，记住首长的话，好好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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