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胜利敲开木模车间主任办公室的门，就见刘爷爷正瞪着他：“怎么这么快回来了，没在京城多玩几天。”
郝胜利打开背着的小书包从里面摸出一包果脯，放在办公桌上：“爷爷惦记厂里的事，就玩了半天。刘爷爷，这是给您带的果脯。孙爷爷他们呢？”
刘爷爷笑着，拿起果脯掂了掂：“算你小子有良心，你回来的可真是时候！你周爷爷跟保卫处的王处长他们，带着那两杆装了枪口制退器和觇孔瞄具的五六冲，去靶场试枪了。”
他停了下，先将将果脯收到办公桌抽屉中才跟着道：“你赵爷爷和孙爷爷在总装车间，给你装配最后一台膨化饲料颗粒机，这会儿应该送到你的厂房了。你的那台单缸柴油机，还有配套的刀片式粉碎机，早就弄好了，现在就放在你那个大厂房里等着你呢。”
郝胜利一听饲料机械的样机就在厂房，哪里还坐得住：“真的，刘爷爷，我过去看看。”话音未落，人已经冲出了办公室。
刘爷爷笑骂一句：“嘿，这混小子，比猴还急。”
骂完，他背着手慢悠悠地跟了出去。
他也想亲眼看看，郝胜利这个“始作俑者”看到柴油机在他面前第一次启动的情景。
郝胜利的小车蹬得飞快，一路飞奔到那个厂里给的厂房门前。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工具碰撞的叮当声和赵爷爷的声音：“左边垫高一点，稳住了。”
他哧溜一下钻进去。
厂房中央，一台银灰色涂装的单缸柴油机样机，正稳稳地蹲在一个厚实的木底座上。
它的模样与这个时代的S195截然不同，线条更粗犷硬朗，大片的散热鳍片排列得整整齐齐，透着一股子工业的美感。
最显眼的是一体化铸成的曲轴箱和缸盖，少了密密麻麻的螺栓，显得格外干净利落，敦实得像个铁墩子。
在柴油机旁边，一个银灰色的粉碎机也静静耸立。
赵爷爷和孙爷爷正指挥两个年轻技工，小心翼翼地将一台带着个大肚子，结构复杂的机器挪到柴油机旁边。
郝胜利一眼就看出，那正是最后完工的膨化饲料颗粒机。
“赵爷爷，孙爷爷。”郝胜利喘着气跑进来，目光盯在那台柴油机上：“它…它能转吗，试过了吗？”
赵爷爷闻声回头，胡子得意地翘起：“哈，小胜利，回来得正好。机器是装好了，油路水路都通透了，就等着你这‘小设计师’回来，给它点第一把火，讨个好彩头。”
他转头问孙爷爷：“老孙，油加好了吧。”
孙爷爷刚用棉纱擦完手上的油污，闻言点头，脸上带着期待：“加好了，胜利啊，按你图纸上那喷油嘴可是托了手表厂的老伙计用放大镜磨出来的，四个孔，0.25毫米。”
他走到柴油机旁，指着缸盖：“瞧这，快拆设计，四个大螺栓对角一紧就行，旁边扳手空间留得足，以后换缸垫，清积碳，省事多了。”
郝胜利凑近，绕着机器转了一圈，预燃室的位置，粗壮的qt60-2球墨铸铁曲轴箱，取消了水泵，依靠蒸发水冷和巧妙风道的散热系统……
他仰起小脸，带着点忧虑道：“赵爷爷，这机器成本比其他厂出的单缸柴油机S195型，贵了60块钱。能行吗？”
六十块，在当时可是个不小的数目，块顶一个壮劳力两三个月的工分了。
赵爷爷脸上的笑容敛了敛看着胜利道：“胜利啊！账不是这么算的。”
随即他指着机器：“你瞅瞅这球墨铸铁曲轴，顶得上普通铸铁几倍。磷化处理的活塞环，寿命长一大截，省掉的水泵，一体化曲轴箱省下的几十颗螺丝，这不都是钱。更别说你那竹片子滤芯，便宜又好用，顶得上进口货八成功力，价钱才几分之一。”
孙爷爷激动地接话：“关键是省油啊，胜利，你那图纸上标的232克，比S195那265克省一大截。一年下来，省下的油钱就够本了，还有这好维修快拆设计。”
他拍着缸盖：“以前修个机器拆装大半天，耽误多少活，现在个把钟头就拆开了，这省下的人工，少耽误的农时，值多少钱？这机器要是真像图纸上说的，零下十五度一把着车，能用七八千小时不大修，那就是庄户人家的命根子，传家宝，六十块，值，不贵。”
这时，刘爷爷也踱步进来了，正好听到最后几句，他大手一挥：“都甭争了，是好是孬，点着了让它自个说话。老孙，你来，让咱们的小设计师站远点瞧着。”
孙爷爷应了一声，走到柴油机旁。
他拿起旁边一个缠着厚厚防滑布条短粗的摇把，特意举到郝胜利面前晃了晃：“瞧见没，胜利，按你图纸琢磨的这棘轮离合器做的。省力不说，万一机器回火反冲。”
他做了个“咔哒”的手势：“棘轮能卡住，摇把弹不回来伤人，安全多了。”
郝胜利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期待，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小手悄悄在裤子上蹭掉汗。
他虽然画出了图，知道原理，但亲眼看到这种柴油机启动，还是头一回。
厂房里瞬间安静下来，连两个年轻技工都屏住了呼吸，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根小小的摇把和那台沉默的机器上。
孙爷爷活动了下手腕，握住摇把的布柄处。
他深吸一口气，腰背微微弓起。
加了棘轮助力的摇把转动起来轻快顺滑，“咔哒，咔哒”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厂房里清晰可闻。
“一下……”赵爷爷在旁边小声数着。
“两下……”
刘爷爷紧盯着飞轮。
第三下！
孙爷爷腰马合一，借着摇把下压的惯性，手臂爆发出全身力气猛地一送，同时顺势将摇把狠狠摇到底。
“噗！”
一声沉闷而充满力量的爆鸣骤然响起，撕裂了厂房的安静。
“突突……突……突突突……。”
那声音如同找到了自己的脉搏，瞬间变得均匀，强劲，连绵不绝，充满了原始而澎湃的力量。
一股淡蓝色的烟雾猛地从排气管喷涌而出，但仅仅几秒钟后，烟雾的颜色就迅速变淡，最终化为几乎透明的微微青烟。
那台敦实的单缸柴油机，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
整个机身开始剧烈地有节奏震颤起来，低沉浑厚的轰鸣声如同觉醒的巨兽咆哮，瞬间充斥了厂房的每一个角落，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成了，真成了。”赵爷爷第一个激动地吼出来，胡子激动地直抖。
“好，这动静，听着就透亮，带劲。”刘爷爷紧绷的脸上瞬间笑开了花，拳头在空中用力一挥。
“着了，真着了。”年轻技工们也忍不住欢呼起来。
郝胜利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轰鸣震得连退两步，下意识地用小手指死死堵住耳朵，眼睛却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咆哮的机器。
那震耳欲聋的声响仿佛带着一股汹涌的热流，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所有的忐忑和一路奔波的疲惫。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成就感和自豪感，如同火山爆发般从心底直冲头顶。
成功了，它真的活了。
不再是他笔下冰冷的线条和数字，它是一头被驯服咆哮的钢铁巨兽。
是能拉动犁铧，驱动水泵，点亮灯光的实实在在的力量。
是他拿出来的图纸，在几位爷爷手中变成了，能改变无数人生活的“金镐头”。
刘爷爷的大手重重地拍在郝胜利的小肩膀上：“好小子，成了，成了。一会就把那两台机器挂上，看看它们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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