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王爷爷一番交谈后，郝胜利得知情况倒也不算复杂。
原来，那位没来上班的副厂长，在郝胜利他们抵达京城的第二天，便火速申请调往老家县里的一家小厂，去当厂长了。
不过，这事儿背后似乎没那么简单。
这位副厂长能如此迅速地得到消息并完成调动，上面大概率是有人保着的。
要知道，爷爷前脚刚跟部里谈完李爷爷调过来的事宜，他后脚就提出了调离申请，若说上面没人撑腰，那可真就邪了门了。
这位副厂长倒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
他心里清楚，在厂里自己已没了他的位置，便果断转身，选择到小地方去当一把手。
虽说厂子规模小些，但小有小的好处，就像搭起了一架便捷的梯子，没准能让他更快地往上攀升。
不过，这人的去留与郝胜利关系不大。
他在工业口算是名声自从不来三线后，就臭大街了，往后估计也没人会愿意搭理他这类人。
他大概率会走地方发展路线，和郝胜利所走的道路完全是两条平行线，这辈子能不能碰上，都还是未知数呢。
与此同时，教育科副科长冯向东也向厂里递交了调离申请。
目前，调动手续已经基本办理完毕，估计一两天内，他就会调到李爷爷曾经工作过的那个厂，六号信箱。
这时，王爷爷看着郝胜利，语重心长地道：“这人啊，做事跳得太急了可不行。胜利啊，你长大后可不能这样，不管做什么事，什么时候都要学会走一步看三步，别太着急。”
郝胜利点了点头，却没有回应。
他心里明白，王爷爷这是借着话头在变相地告诫自己，他有些事情办的太急了。
可郝胜利实在不愿意再等待下去了。
如果按部就班地，一路沉浮到八十年代，那个时候，厂里的情况就已经积重难返，尤其是人才的培养更是刻不容缓。
到了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期，大批知青返城，厂里很多老工人不得不提前退休给孩子们腾工作岗位。
这一系列的变动，最终导致厂里的技术水平直接出现断崖式下跌，产品合格率连70%都难以达到，技术革新更是想都不要想。
郝胜利就是想在这几年折腾出一些产业来，到时候便能大量吸纳返城知青。
如此一来，厂里那些老工人便无需提前退休，也就从根本上解决了厂子持续发展的重大问题，实际上这也是变相救了他的爷爷。
他爷爷就是那个艰难的时期，天天守在车间盯着生产，最终活活累病了，不得不早早地退居二线。
一想到这些，郝胜利就不敢等，也不想等下去。
辞别了王爷爷，郝胜利又跑了一趟工会，找邱伯伯将活动室挨着的三间房都要了过来。
其中两间屋子本来就是空的，另一间有些杂物也答应明天搬走。
从工会出来，郝胜利又拿着图样，满心期待地跑到后勤科岳爷爷那里。
儿童团福利券的印刷倒是简单。
岳爷爷答应只要郝胜利出图样，他就能帮忙印刷，费用走儿童团的账。
只是郝胜利好不容易从陈科长那里要来的帆布，厂缝纫组这边却无能为力。
原因是厂里缝纫组就十几台手动缝纫机，加工厂里的劳保服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给他加工那些马甲和背包。
这种事情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有些难，但对于从后世过来的人来说，就是无比简单的一件事情。
只是缺少缝纫机而已，郝胜利连想都没想直接就辞别了岳爷爷，跑幼儿园去了一趟，拉着红梅就往供应科跑。
可郝胜利还没进供应科大院，远远的就发现里面停了好几辆吉普车，他连忙停了下来。
红梅看他停了下来，连忙一个刹车停在他跟前，凑到他跟前低声道：“胜利，怎么了，怎么不进去。”
郝胜利瞅了瞅那些吉普车，没有一辆是厂里的，他连忙指着那些车辆小声道：“小声点，里面那些车没一辆是厂里的，你看那车轱辘上都是泥，十有八九都是那些公社的车，我要是猜的不错，大概是找陈伯伯‘占便宜’的，我要是进去了，被他们看到就脱不了身了。”
小丫头红梅顺着郝胜利指的方向看看了，也压低声音道：“那些不是厂里的车。你不进去，那怎么办？”
郝胜利偏着头轻声道：“你认识车队的队长古伯伯吧。”
小丫头红梅仰仰下巴：“认识，他还驮过我骑大马。”
郝胜利点下头道：“那就好，你进去找古伯伯要一辆大解放，我在转角那里等你，到时候在那里接我。”
红梅应了一声，蹬着推杆小车就冲了进去，跟门卫打了声招呼，她把小车往墙根一靠，就大呼小叫地往车队的办公室方向，蹦蹦跳跳的跑了过去。
郝胜利则迅速躲到转角处，眼睛时不时地飘向供应科大门，心里为陈大科长默哀，这些公社干部可不是好打发的，不过，死道友不死贫道，让他头疼去吧。
过了一小会，一辆大解放从门口开车，转过转角的时候停了下来，副驾驶一侧的车门一开，小丫头红梅在里面招手道：“胜利，快点上来，刘伯伯就能帮一上午，下午刘伯伯要出远门。”
郝胜利答应一声，连忙让刘伯伯帮忙把靠在墙根的小车扔进后车厢里。
他则也爬上驾驶室，意气风发地说道：“刘伯伯，我们先去家属区接上郑教授，接着去幼儿园接刚子他们，最后绕到芦苇荡那边，接上帮我们种地的柳林公社的社员，让他们帮我们搬东西。”
刘伯伯笑着回应了一声：“行，坐稳了。。”
刘伯伯启动汽车，车辆不紧不慢的在厂区内行驶着。
红梅凑到郝胜利的耳边，用手拢着嘴，压低声音，嘻嘻笑着道：“嘻嘻，我出来的时候，被两个公社的干事给拦住了，他们问我见没见到你，我说你没去幼儿园，不知道去谁家玩哪！”
折腾了一上午，终于安全地将那些乐器转移到了活动室旁边的两间库房里。
经过郑教授和刘老师的初步检查，这些乐器经过细心的保养，但由于缺少专业保养物品，各种各样的乐器都有大大小小的毛病，这使得郑教授和刘老师倍感惋惜。
这也意味着郝胜利去省城换乐器保养物品和配件以及工具的需求变得更加迫切了。
看着郑教授和刘老师对着几把琴颈有些变形的小提琴连连摇头叹息，郝胜利凑上前，低声问道：“郑爷爷，刘老师，这些能修好吧。”
郑教授用手点着其中一把：“大部分都是缺乏专业的保养造成的小问题，如果有合适的工具和配件，仔细调试，更换，恢复八九成音色应该没问题。最好是找专业的老师傅过来，经他们的手调教，恢复到九成应该没问题。”
他又指着另一把小提琴道：“这个的琴颈变形比较明显，需要专业的矫形工具和手艺，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可解决不了。”
刘老师也拍着手上的灰尘，走过来道，指着一架手风琴的风箱：“这里有些漏气，需要专业的胶和材料来补，还有那架立式钢琴，好几个键榔头回位不畅，音准也有些偏，必须找专业的调律师过来。”
郝胜利有在小本本上装模作样的写上需要的人员和物品，哪怕次次都是简单的几个字，但那上面已经密密麻麻记了好几页。
他抬起头笑着安慰道：“放心吧，郑爷爷，刘老师。这些事情交给我来处理，明天开始筹备物资，三五天后，我就跟陈伯伯去省城想办法，我运一大解放的东西去，这些应该够了。”
郑教授和刘老师都皱起了眉头，小心道：“需要这么多，能凑够吗？不会犯错误吧。”
郝胜利仰着头道：“没办法，一筐两筐鸡蛋，几百个鸡蛋，人家不一定瞧的上眼，钓鱼就要打重窝，东西太少鱼都不来，将来省城有些关系也要跑，刚好过去亮一下实力，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好办。”
郑教授和刘老师闻言更加担心了，劝道：“胜利，这样是不是太高调了，你一次就运几百个鸡蛋过去就已经有些招摇过市了，你还要运更多，那可是当街敲锣打鼓的宣传了，你不怕人家盯上你们？”
郝胜利冷笑道：“哼，我这次去的时候，会让王伯伯跟我们一起去，他的跟省城一个特别强力部门非常熟，我们去走动走动，其他人一看，只要脑袋不缺根弦就不会惹我们，否则，刚好在省城也立立威。”
看着郝胜利小脸上那与年龄不符的算计。
郑教授和刘老师都愣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这孩子的心思，比他们想象的要深得多，也大胆得多。
郑教授皱着眉头嘟囔道：“强力部门。”
他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胜利，你可不能胡来，有些地方……”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意思就是那些部门咱们老百姓还是不要去招惹比较好。
郝胜利脸上重新挂上天真的笑容，嬉笑道：“哈，郑爷爷，您放心吧。是王伯伯的老战友，非常正规的单位，就是威信高了点。王伯伯走动走动，顺便让他们帮忙照顾一下小辈别让人给欺负了。这叫‘扯虎皮，拉大旗’，让一些心思不正的人掂量掂量，少来打咱们的主意。”
刘老师忧心忡忡：“这能行吗？会不会适得其反。”
郝胜利笑着解释道，“刘老师，没点依仗，我们带一车紧俏物资去省城还不让人连皮带肉给吞了。到时候，没准还被扣上一顶大帽子，让厂里去接人。去那边转一圈，走动走动，相当于亮出了关系，让人知道我们不好惹，这样能省去很多的麻烦。”
郑教授和刘老师面面相觑，细想下确实有些道理。
有时候，过于低调反而会引来有些人的觊觎之心。
“总之，你们放心，我有分寸，王伯伯也会把握好度的。”郝胜利拍着胸脯保证。
跟着他补充道：“我们是去交朋友换东西的。但也不能让人当软柿子捏，对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郑教授和刘老师也知道劝不住，只能再三叮嘱他一定要小心谨慎，凡事多听王伯伯和陈科长的安排。
从儿童团活动室出来，郝胜利立刻去找了王爷爷。
他把计划和盘托出，包括想借王伯伯的关系，他那位老战友的“势”来保驾护航的想法。
王爷爷听完，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用深邃的目光看着郝胜利，直看得郝胜利心里有些发毛。
王爷爷终于开口，皱着眉头道：“小子。你这胆子，是真不小。这步棋，走得险，但也未必不是一步好棋。有那层关系在，估计没人会为了那点东西招惹你。但是，你要记住，借势可以，绝不能仗势欺人，更不能给人家惹麻烦。否则，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郝胜利立刻挺直小身板，保证道：“王爷爷，我保证不乱来。我们就是正常走动，送上点咱们厂和公社的土产，绝不给人家添乱。就是想让有些人知道，我们不是没根脚的，别来招惹我们就行。”
王爷爷盯着他半晌，终于缓缓点了点头：“行吧，不要勉强。千万别藏小心眼，那些人都是好汉子，心思一个比一个深，你的道行太浅，你那点伎俩一眼就会被人家看破。”
郝胜利收回笑容，板着小脸道：“我知道，不会勉强他们。”
跟着他又嬉皮笑脸道：“不怕事，不惹事，打的过打，打不过就跑，解决不了找爷爷。嘻嘻。”
看着郝胜利这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样子，王爷爷是又好气又好笑，最终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算是默认了他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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