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木楼,曹旺还在角落里鼾声如雷。
陈大勇已经起来了,正蹲在火塘边,用吹火筒小心地吹着火,几缕青烟缭绕,锅里的水刚刚开始冒泡。
阿朵低着头冲进来,看也没看陈大勇一眼,径直跑进自己的小房间,“嘭”的一声关上了门,还从里面落了闩。
石午阳随后进来,脸色阴沉得像要滴出水。
他一屁股重重地坐在火塘边的矮木墩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陈大勇抬起头,看看紧闭的房门,又看看石午阳那副“谁都欠他八百吊钱”的脸色,张了张嘴,想问又不敢问。
石午阳没看他,低着头,随手捡起一根劈好的柴火,烦躁地塞进火塘里,火苗被压得“噗噗”响,冒起一股浓烟。
他闷闷的声音响起,带着疲惫: “大勇,你去帮阿朵姑娘收拾收拾。看看有什么要带的,都给打包好。”
陈大勇一愣,手里的吹火筒都忘了放下:“收拾?司令,咱们今儿就走?阿朵她……”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意思很明显,阿朵难道也跟着一起走?
石午阳没等他说完,只是沉闷地点了点头,下巴的线条绷得紧紧的。
陈大勇心里“咯噔”一下,没敢再吱声。
他放下吹火筒,起身走到阿朵的房门前,犹豫了一下,抬手轻轻敲了敲: “阿朵姑娘?阿朵姑娘?”
里面毫无回应,只有一片死寂。
陈大勇把耳朵贴在粗糙的木门上,屏息凝神。
几息之后,他脸色变了变,转身快步走回火塘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焦急对石午阳说:“司令!不对劲!阿朵姑娘……好像又在里面哭呢!出什么事了?那老寨主到底……”
石午阳依旧低着头,用一根木棍烦躁地拨弄着火塘里的柴火,火星四溅。
过了好几秒,他才用一种压抑到极点的、沉闷得如同滚雷的声音说道: “她被寨子里……撵出来了。现在……只能跟着我们了。”
“什么?!!”
陈大勇猛地瞪圆了眼睛,一股热血“噌”地冲上脑门!
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魁梧的身躯带翻了身后当做矮凳的木桩,发出“哐当”一声大响!
拳头瞬间捏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暴起,压抑了一早上的憋屈和怒火再也忍不住了,粗着嗓子吼了出来,声音震得房梁上的灰都簌簌往下掉:
“这他娘的还有没有天理了?!老子们豁出命帮他们打退了山匪,救了他们全寨上下!他们就这么报答恩人?!把救命恩人撵出寨门?!这寨子里的人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好歹不分!忘恩负义!!”
他的怒吼如同炸雷,在小小的木楼里回荡。
连角落里鼾声如雷的曹旺都被惊得一个激灵,一骨碌爬起来,睡眼惺忪却杀气腾腾:“咋了?谁忘恩负义?!老子剁了他!”
等听明白阿朵被逐出寨子的事,更是气得脸红脖子粗,撸起袖子就要往外冲:“他娘的!老子找那老棺材瓤子说理去!这他娘的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站住!”
石午阳猛地站起身,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低沉威压,
“说理?要是理能说得通,还轮得到你?!”
他目光扫过曹旺和陈大勇,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都给我坐下!”
两人被石午阳眼中的寒意慑住,满腔怒火像被泼了盆冷水,只能悻悻地坐回火塘边,但胸膛还在剧烈起伏,如同拉风箱。
陈大勇看着石午阳阴沉的脸,又侧耳听了听阿朵紧闭的房门里那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心像被揪着一样难受。
他试探着开口,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劝解:“司令,阿朵姑娘跟咱们走,当然好。她爹没了,寨子里……也没个亲人了。可这理儿……总得掰扯清楚吧?她一个人在屋里哭成这样,咱们听着……这心里头也不是个滋味啊。”
他指了指那扇紧闭的门,眉头拧成了疙瘩。
石午阳低着头,手里的木棍无意识地拨弄着火塘里半明半灭的柴火,映着他紧抿的嘴角,没吭声。
曹旺一听阿朵还在哭,那张糙脸上也露出了少有的担忧,他凑近石午阳,压着嗓子,瓮声瓮气地问:“司令!你说……阿朵姑娘她……她会不会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啊?这姑娘……这姑娘也太可怜了!”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急得直搓手。
石午阳拨弄火塘的手猛地一顿!
心头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
这两天变故接踵而至,阿朵失去唯一的至亲,又被从小长大的寨子驱逐……绝望之下,真有可能……
陈大勇却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山里人的笃定:“不会!山里的姑娘,骨头硬着呢!天塌下来也顶得住!再大的坎儿,她们宁可咬着牙翻过去,也不会走那条道!”
他以前在靖州营跟湘西苗侗各族打交道多,了解这些山野女子的坚韧。
但石午阳不敢赌!
他立刻给陈大勇和曹旺使了个眼色,下巴朝阿朵的房门方向一抬。
两人会意,立刻放轻脚步,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摸到阿朵房门前,屏住呼吸,把耳朵紧紧贴在粗糙的木板上。
房间里,那压抑的、令人心碎的啜泣声……似乎消失了?
陈大勇和曹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陈大勇转头,对着石午阳,凝重地摇了摇头。
石午阳心头一紧,“噌”地就要站起来!
说这时迟那时快!
“阿朵姑娘——!”
曹旺这莽汉,情急之下根本顾不得许多!
他一声炸雷般的暴吼,同时卯足了劲,抬起他那穿着硬底皮靴的大脚,朝着那扇单薄的木门狠狠踹了过去!
“哐啷——!”
门闩断裂!木门应声洞开!
刺眼的晨光涌入昏暗的小屋。
只见阿朵正背对着门口,坐在那张铺着靛蓝土布的小木床边。
她并没有寻短见,而是手里捧着一套东西,正对着它发呆。
那是一套侗家银饰!
繁复精致的头冠、项圈、手镯、胸牌,在从门口涌入的光线下,闪烁着柔和而清冷的光泽——
这是侗家女儿出嫁时才会郑重佩戴的盛装!
是她爹阿桑省吃俭用,早早为她预备下的嫁妆!
床边,一个灰蓝色的粗布包袱已经打好了结,鼓鼓囊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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