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多年前的某个下午，无云的晴天，阳光直射大地，一点风也没有。
院子里不知名的大树绿得发亮。
老房子的门前，一个男孩牵着另一个比自己高一头的男孩跑进去，朝屋里的人兴奋的大喊：“哥哥来玩啦！”
大人们笑起来。
“哈哈哈，振振，他不是哥哥，他是你表舅。”
“嗯？他不是我的哥哥吗？”
男孩歪着圆滚滚的脑袋看向身旁的小哥哥。
小哥哥点头说：“是啊，我是你表舅。”
“嗯……”男孩撅起嘴，似乎有些不想接受。
这是陈辞在脑海中回想起的画面。
振振便是梁振，比上一次梦见的时候又长大了些，约莫四五岁的模样，正牵着陈辞的手，站在一群大人面前。
一个女人走过来，摸了摸陈辞的头发，笑容温柔道，“陈辞都这么大了啊，长得真靓仔。”
“儿子，说干妈好。”身后传来妈妈的声音。
“干妈好。”
“欸，真懂事。”
“干妈好。”振振也有样学样的叫道。
“我是你姨婆啊，陈辞才叫我干妈，小鬼头。”
“姨婆好，我也懂事。”
大人们笑起来，都说振振人小鬼大，这么小就懂得要夸奖。
记忆有些模糊，陈辞想不起来那是什么场合，只依稀感觉不是在自己家里。大人都在屋子里聊天，而他则跟着振振跑到屋外去玩耍。
天有些热，振振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大概是让陈辞跟着他。
两人穿过散发着泥土和粪肥气味的菜地，来到一棵树下。
“哥哥你等我给你摘果子。”振振说着脱掉凉鞋，熟练地抓住树干爬上去。
陈辞有些无奈，不是才说了叫表舅么，那么快就忘了。
“接着！”
话音刚落，一串带着树叶的龙眼从天而降。
陈辞没接住，果子直接落在了地上。
树上传来一阵笑声，“还有，等一下。”
然后是第二串，第三串，第四串……陈辞也不知道这是公家的果树还是私人的，眼看这么多果子掉下来，忍不住叫道：“可以了，那么多吃不完了！”
“我们拿回家吃。”
“够了，下来吧。”
“噢！”振振低头答应，抬头一看，“哇，这边好多！我再拿一串！”
说是一串，结果啪啪啪又扔下来好几串。
陈辞摘下一颗塞进嘴里，一股清甜瞬间在唇齿间散开，这种滋味只有土生土长的土龙眼才有。
“甜不甜？”
“甜。”
“嘿嘿。”
振振一边笑，一边从树上下来。
陈辞没想到这小家伙长得圆墩墩的，身手却那么灵活，那身黑黑皮肤和满是尘土的脚丫不是脏，而是野。
两人带着“丰收”的果实来到一条小河边，坐在岸边的石块上，一边泡脚一边吃。河水冰冰凉凉的，在双脚之间流淌，好像在挠痒痒。
“哥哥你读书了吗？”
“嗯。”
“哇，好厉害。”振振两眼发亮，“长大了我也要读书。”
“你几岁了？”
“五岁。”
“才五岁？”陈辞有点惊讶，看起来都跟他差不多的个头了。
“我妈妈说等我再过一次生日就可以去读书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上学好不好，嘿嘿。”
“我们又不同年级。”
“什么是不同年级？”
“年级就是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啊，你先上一年级，然后才是二年级，然后才到三年级。我下学期就三年级了。”
“那我也上三年级。”
“你不能上三年级，你要上一年级。”
“为什么？”振振不理解，“我去跟我妈妈说我也上三年级。”
“那你去说，反正不能上。”
振振露出失望的表情，低头踢了几下水，努嘴不说话。
过了一会，远处传来家人的叫声。
陈辞应了一声，起身道，“回去吃饭了，走吧。”
“嗯。”
振振才走两步，脚下一滑，噗通一下趴倒在岸边的淤泥上。
陈辞被吓一跳，愣了两秒，正想过去拉一把，没想到振振自己起来了，脸上手上身上哪哪都是黄色的泥巴。
“呸呸，yue……我吃到泥巴了。”振振一边在衣服上擦手，一边干哕。
陈辞看到那副狼狈样竟觉得很好笑，忍不住笑起来。
振振也尴尬得笑起来，跟个小傻子似的。
看得出来，这个小子跟那些温室里的花朵不同，平时肯定磕碰惯了，要是换别人估计早哭了。
陈辞拉着振振靠近河边，让他蹲下来，用手舀水给他擦脸。
“闭眼。”
“嗯。”
“不要笑，水进你嘴里了。”
“哦，嘿嘿。”
“说了不要笑，牙齿都露出来了，手收起来。”
振振努力抿着嘴，眼睛用力的闭着，两个圆圆的小拳头背在身后，老实得一点也不像个野孩子。
陈辞给他擦完脸，又继续擦腿上的泥巴。
“嘶。”
振振的膝盖被淤泥覆盖，水一冲便看到破皮的伤口，估计是刚才摔倒时磕到了石头上。
“疼吗？”
振振摇头，但是一冲水，表情都扭曲了。
陈辞只好停下来，想了下说：“先这样，回去再洗吧。”
“好！”
振振一下又变成了笑脸，跟在身后，一脚高一脚低的，愣是不哭不喊。
陈辞看不下去了，回头说：“我背你吧。”
“你背得动我吗？”
随口一句话刺激到陈辞了，本来只是想表现一下做表舅的担当，现在只想证明自己的能力。
“快点上来！”
当时的振振一定不知道这个不高不大的表舅为什么那么执着，大热天的非要背他回去，弄得两个人身上都是泥巴。
后来发生什么陈辞记不起来了，但是他记得振振在他背上说了句，“哥哥你真好”，这一声似乎有魔力，让汗流浃背的陈辞又多了几分气力。
回想到这里，陈辞缓缓睁开眼睛，借着微弱的夜光，看着枕边人，他褪去了童年的稚气，圆润的脸蛋也长出了男子气概的轮廓。
陈辞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揉了揉梁振的脸蛋，就如当年给他洗脸时那样。
人的大脑真的是很奇妙很精细的东西，你永远不知道它如何运作，也永远不知道它藏着什么秘密。
就像记忆，你想不起来时，你不知道是好是坏，它回来了，你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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