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日头已经带上了几分毒辣，但张家湾生产队所有人的心头，却比这日头更热乎。
卖虎骨和连续几次进山采药换来的近三千元巨款，像一剂强心针，狠狠注入了这个原本穷得叮当响的集体。
钱，就用红布包着，锁在生产队办公室那个掉了漆的木柜里，钥匙由孙书记和张九烨共同保管。
那不再是一叠纸票，而是沉甸甸的希望。
打谷场上再次召开了全体社员大会。这一次，气氛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人们眼里不再是麻木和怀疑，而是闪烁着急切和期盼的光芒。
“乡亲们！”孙书记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洪亮，“钱，咱们有了！接下来，就是甩开膀子干的时候了！盖鸡舍！砌猪圈！搭鸭棚！把这些金窝银窝都盖起来，往后，咱们的好日子就有了指望！”
“书记！九烨！你们就说咋干吧！我们都听你们的！”人群里，屠卫平挥舞着胳膊大喊，立刻引来一片热烈的附和。张九烨搏虎的英勇和分配利益的公道，已经让他赢得了毫无保留的信任。
张九烨走上前，手里拿着根木炭，在一块破门板上划拉着简单的示意图。
“叔伯兄弟们，这禽畜棚舍怎么盖，有讲究，不能乱来。”他声音沉稳，条理清晰，“首先说鸭舍。我建议，就盖在村东头李家塘的北岸坡地上。”
“为啥要近水？”老农孙有财叼着烟袋问。
“鸭子喜水，离水近，它们自己就能下水找食吃，能省不少饲料。而且塘边通风好，臭味散得快。”张九烨解释道，然后用木炭在门板上画了个架空的格子，“这鸭舍的地面，不能做实心的。得用木板或者竹片，做成这样的网格，架空起来，格子眼不能比鸡蛋大，免得鸭蛋漏下去。”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疑惑的眼神，详细说明：“这样设计，好处大了去了！鸭子拉的屎，大部分能直接从格子缝漏到下面地上，鸭舍里头就能保持干爽，病就少。咱们冲洗也方便，拎水一冲，屎尿就都流走了，省时省力！到时候在底下铺层石灰，还能杀菌。”
“嘿！这法子好！九烨，你这脑子是咋长的？”王景生拍着大腿赞叹道，“往年咱自家散养几只，那鸭棚臭得下不去脚！这么弄，可真清爽！”
“再说鸡舍，”张九烨又把木炭指向旁边一个小山包的草图，“我看村西头那个长满杂草灌木的荒土包就挺好。鸡能自己刨食，吃虫子吃草籽，能省下一大笔粮食。鸡舍也一样，要通风，要干爽，周围最好围上网子，防黄鼠狼，也防鸡跑丢了。”
众人听着这闻所未闻的法子，心里先是怀疑，但仔细一琢磨，又觉得句句在理。 他们祖祖辈辈养牲口，哪个不是又脏又累？从来没想过还能这样“讲究”。 看着张九烨笃定的眼神，再想到他之前的本事，一种“听他的准没错”的念头渐渐占了上风。
最后说到猪圈，张九烨的表情更加严肃：“猪圈最要紧，猪娇气，容易闹瘟。地址得选偏点，我看后山那个有溪水流过的僻静山窝就行，离村子远，人畜少去，病就传得慢。”
他详细地画着猪圈结构：“猪圈地面，咱们下点本钱，用水泥抹平，抹出一点斜度来。在围墙外侧，挖一条粪沟。每天，安排人进去，把猪粪铲到墙外的粪沟里。这样圈里能干净不少。等以后咱们更有钱了，我去想办法淘换个高压水枪来，那家伙劲儿大，接上水，对着地面一冲，啥脏东西都冲得干干净净，那才叫省事！”
“高压水枪？那是啥玩意儿？”有人好奇地问。
“就是个能喷水很远很急的铁家伙，洗东西特别干净，城里工厂可能才有。”张九烨简单解释了一下。
计划一定，整个生产队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轰轰烈烈地动了起来。
从初夏到仲夏，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 张家湾几乎所有的劳力都扑在了这项“大建设”上。
天刚蒙蒙亮，工地上就响起了吆喝声； 日头升到正中，人们就着凉水啃着干粮； 直到夕阳西下， 天色彻底暗透， 才陆续收工回家。
李家塘边， 鸭舍的框架一天天立起， 新鲜的木材和竹片散发着清香， 底下铺上了厚厚的石灰。 荒土包上， 鸡舍的网子围了起来， 遮阴避雨的棚顶也盖上了茅草。
最偏远的后山山窝里， 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水泥这稀罕物被小心地搅拌、抹平， 一道道矮墙砌起， 分隔出一个个整齐的猪圈， 旁边的溪水哗哗流淌， 仿佛预示着这里的生机。
张九烨成了最忙的人，哪里都需要他指点。他不仅动嘴，更是身先士卒，扛木头、拌水泥、搭架子，什么都干。
“九烨哥，这网格的间距你看行不？”一个小青年喊道。
“再密点！鸡蛋掉下去就亏了！”张九烨抹了把汗，走过去查看。
“九烨，猪圈这粪沟挖多深合适？”屠卫平抡着镐头问。
“差不多一尺半深，一尺宽，方便清理就行！”
工地上，类似的问答此起彼伏。
人们已经习惯了有事就问“九烨”，而张九烨也总能给出让人信服的答案。
孙书记看着这热火朝天的景象，看着那一点点成型、远比想象中更“讲究”的养殖场，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他对旁边一起干活的老伙计说：“老喽老喽，跟不上年轻人喽！九烨这些法子，闻所未闻，但细想起来，真是又科学又省力！咱们张家湾，说不定真能搞出名堂来！”
将近一个月后的傍晚， 最后一块瓦片盖在了鸭舍的顶棚上。三处养殖场，全部竣工！
人们站在夕阳的余晖下，看着眼前整齐的圈舍、通风的网格、光滑的水泥地面、清澈的引水沟…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自豪感油然而生。
这不再是纸上谈兵，而是他们一砖一瓦亲手建起来的、实实在在的希望！
孙书记激动地大手一挥：“明天！明天就去抓猪崽、买鸡雏、捉鸭苗！咱们张家湾生产队的养殖场，正式开张！”
欢呼声，在傍晚的田野上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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