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辰应允了产检,这在别墅里无疑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表面平静的湖面下,暗流涌动得更加激烈。
林晚星在听到钟管家告知这一消息时,握着水杯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不是出于喜悦,而是一种混杂着警惕、怀疑和一丝微弱希望的复杂情绪。她不相信陆北辰会突然变得仁慈,这更像是一种基于对“陆家血脉”负责的、冰冷的妥协,或许,还夹杂着某种她尚未看清的试探。
但无论如何,能踏出这栋别墅,哪怕只是短暂的几个小时,去接触外面的世界、专业的医生,对她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机会。她必须抓住。
接下来的两天,林晚星努力配合刘营养师的饮食安排,即使依旧没什么胃口,也强迫自己多吃一些。她需要在产检时展现出一个相对稳定的身体状况,减少任何可能被陆北辰用作借口、取消这次外出或加强管控的理由。
林星辰似乎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时时刻刻黏在妈咪身边,反而变得有些沉默,常常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游戏区的地毯上,看着窗外发呆,小眉头微微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星星,怎么了?不开心吗?”林晚星担忧地走过去,轻轻抚摸儿子的头发。
林星辰抬起头,大眼睛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迷茫和一丝不安:“妈咪……我们是要去看医生叔叔吗?然后……然后还会回来这里吗?”
孩子敏感的心思让林晚星心头一酸。他渴望离开,却又害怕这短暂的“放风”之后,是更加绝望的囚禁。
“只是去看看医生,检查一下小宝宝是不是健康。”林晚星将儿子搂进怀里,避重就轻地安慰,心里却如同压着一块巨石。她无法给儿子任何承诺。
出发的当天清晨,主卧里异常忙碌。
张护士提前为林晚星测量了血压和心率,仔细叮嘱着注意事项。刘营养师准备了可以在路上补充能量的小食。钟管家则拿着两套质地柔软、款式低调却做工精良的孕妇装和一套适合林星辰外出穿的小西装,请林晚星选择。
“不必了,我们穿自己的衣服就好。”林晚星看了一眼那些昂贵的衣物,冷淡地拒绝。她不想接受任何来自陆北辰的、带有标记性质的“馈赠”。
钟管家没有坚持,只是默默将衣物收起。
当林晚星牵着穿着自己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卡通卫衣的儿子,走出主卧时,门口早已等候着四名神情肃穆的保镖,以及穿着便装、但眼神锐利的周延。
阵仗比她想象的还要大。这根本不是去医院,更像是押送重犯。
陆北辰并没有出现。
周延上前一步,语气公式化:“林小姐,车已经准备好了。为了您的安全,请配合我们的安排。”
林晚星抿了抿唇,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儿子的小手握得更紧。
一行人沉默地穿过别墅空旷的大厅,走向门口。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有些刺眼。林晚星眯了眯眼,感受着久违的自然光线,心中百感交集。
加长的宾利轿车平稳地停在门口。就在林晚星准备带着儿子上车时,身后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她身体一僵,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陆北辰走了过来。他今天没有穿西装,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休闲装,让他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却多了几分居家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林晚星和她身边的林星辰,最后落在周延身上。
“都安排好了?”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的,陆总。医院那边已经清场,绝对保密,李医生和产科专家团队都在等候。”周延恭敬地回答。
陆北辰点了点头,视线重新回到林晚星身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深沉,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林晚星看不懂的复杂意味。他没有对她说话,而是弯腰,看向紧紧挨着林晚星、低着头不看他的林星辰。
“路上听话。”他生硬地吐出四个字,与其说是叮嘱,不如说更像是一种命令。
林星辰的小身子抖了一下,把头埋得更低,小手死死攥着林晚星的衣角。
陆北辰直起身,没再说什么,转身对周延挥了挥手。
周延会意,立刻为林晚星拉开车门。
坐进宽敞的车内,与外界隔绝,林晚星才缓缓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着。她透过深色的车窗,看到陆北辰并没有回别墅,而是站在原地,目光似乎追随着车辆离开的方向,直到车子拐弯,再也看不见。
他为什么要来?只是为了确认他们“安全”出发?还是……另有目的?
车子行驶在通往私立医院的道路上,窗外是飞速倒退的街景,熟悉的江城,却透着一种物是人非的疏离感。林星辰趴在车窗边,好奇又怯生生地看着外面的一切,对他来说,这个“外面”的世界,已经有些陌生了。
林晚星则没有心情看风景。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思考着在医院可能遇到的情况,思考着如何利用这短暂的机会。她注意到,周延就坐在副驾驶,时刻通过后视镜观察着她们母子。前后还有两辆保镖的车护航,根本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
医院果然如周延所说,被完全清场。他们从专属通道直接进入VIp楼层,环境静谧得近乎诡异。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早已严阵以待,态度恭敬却疏离。
一系列的检查繁琐而细致。抽血、b超、心电图、问诊……每一步都有专人引导,周延和保镖则寸步不离地守在检查室外。
当躺在b超床上,冰凉的耦合剂涂上小腹,仪器在皮肤上滑动时,林晚星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她紧紧盯着屏幕上那片模糊的黑白图像,听着医生用专业术语向一旁的李医生和周延解释着什么“孕囊”、“胎心”、“胚芽长度”。
然后,她听到了一阵快速而有力的、“咚咚咚”的声音,像是微弱却急促的小鼓点,通过仪器清晰地传了出来。
“这是胎儿的心跳,目前看很有力,发育情况符合孕周。”医生语气平稳地告知。
胎儿的心跳……
林晚星的呼吸一滞,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无论这个孩子到来的时机多么不对,处境多么艰难,但这代表生命的声音,依旧在她死寂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了复杂的涟漪——有身为母亲的本能柔情,有对未来的深深忧虑,也有一种奇异的、与这个未出世生命紧密相连的感觉。
她下意识地偏过头,想避开周延的视线,却意外地发现,周延在听到那心跳声时,脸上那公式化的表情似乎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他很快地垂下眼帘,掩饰了过去。
连周延这样的人都……
林晚星的心念微动。
检查持续了近两个小时。最终,专家团队给出的结论是:胎儿目前发育正常,但林晚星母体身体状况仍需加强,需要继续加强营养,保持情绪稳定,定期监测。
拿着那份详细的检查报告,林晚星在周延和保镖的“护送”下,准备离开医院。
在经过一个安静的走廊转角时,她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消失在另一端的楼梯口。
那个身影……好像是那天在商场里,偷偷拍她和星星的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
她的心猛地一跳!是陆北辰派来监视的?还是……苏清雪的人?
一种被无形之网紧紧缠绕的窒息感再次袭来。
回程的车厢内,气氛比去时更加沉闷。林星辰似乎也累了,靠在林晚星身上昏昏欲睡。
林晚星看着窗外,手里紧紧攥着那份b超报告单,上面那个小小的、模糊的影像,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这次产检,像一次精心安排的展示。陆北辰向她,也向他自己,确认了这个孩子的“存在”和“价值”。她获得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自由”,却也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了自己处境的艰难和被监控的无孔不入。
那个心跳声,是希望,也是更沉重的枷锁。
当她再次踏回那栋别墅,看着眼前这栋华丽而冰冷的建筑时,心中那份逃离的渴望,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因为接触了外面的世界,而变得更加清晰和强烈。
她必须逃。为了星星,也为了这个即将到来的、不该被困在这牢笼中的新生命。
而此刻,书房里的陆北辰,正看着周延送过来的产检报告和……几张偷拍的照片。照片上,是林晚星在医院走廊里,看着窗外时那瞬间流露出的、带着渴望和迷茫的侧脸。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深沉。
他听到了关于胎儿心跳的汇报。
他也看到了她那一刻的眼神。
这个女人,就像一株看似柔弱、却韧性极强的藤蔓,无论他用多大的力气去压制,她总能找到缝隙,顽强地生存,甚至……试图反抗。
那个孩子的心跳,和他大儿子那酷似自己的眉眼,像两道无形的绳索,正在一点点地,将他拉向一个他从未预料到的、充满纠葛和未知的深渊。
他烦躁地合上报告。
这场博弈,还远未结束。
而他,似乎正在一步步地,从那个绝对的掌控者,变成局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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