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彬站在坟前,血雾沾染了他破损的衣襟。
他凝视着陆见星那被血染红的墓碑,眼神空洞。
巨大的悲恸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无边无际的疲惫与荒芜。
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跪了下来,不是单膝,而是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土地上。
他俯下身,额头一次又一次地,结结实实地叩击在陆见星的坟前,发出沉闷而震撼人心的“咚!咚!咚!”三声巨响。
每一次叩首,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额头沾满了血污与泥土。
三叩之后,他并未起身,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竟如同耗尽了所有心神的旅人,侧身蜷缩在陆见星小小的坟墓旁,沾满血污和泥土的脸颊轻轻贴着冰冷的墓碑,仿佛在汲取最后一丝慰藉。
浓重的疲惫如同铅块般压来,他竟在这尸骸环绕、血气冲天的坟场中,沉沉睡去。
日头升起,驱散了海雾,却驱不散这片坟场浓重的血腥与死寂。
陶叙安昨夜离开后,今天再次来到这里祭奠,首先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令人窒息的景象:
七具死状各异的尸体永远跪伏在六座新坟前,而昨夜那个煞神般的青年,竟像迷路的孩子般蜷缩在最矮小的那座坟旁,脸颊紧贴着冰冷的墓碑,睡颜中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疲惫与依恋。
陶叙安无声地叹了口气,脸上刻满了更深的沟壑。
他并未叫醒李鸿彬,反而在一旁默默地等待着,直到李鸿彬的睫毛颤动,缓缓睁开。
那双眼睛睁开时,里面翻涌的滔天血海与刻骨冰寒已经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古井。
“孩子,”陶叙安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悲悯的疲惫,“明天...有渔船出海,能搭上回华国的远洋轮。”
他顿了顿,布满老人斑的手指向那片跪伏的尸体和染血的坟墓,“走吧,离开这儿,人死...终究不能复生,你这...杀心...太重了,需要自己调整好。”
李鸿彬缓缓坐起身,动作有些僵硬。
他最后看了一眼陆见星那被鲜血浸透的墓碑,伸出手,用指腹极其温柔地拂去碑面上一点干涸的泥点。
然后,他转向陶叙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
“陶老,”他的声音如同被砂纸磨过,却异常清晰,“您的教诲,我记下了。”
“但是,”他微微停顿,目光越过陶叙安,投向遥远海平面之外,那岛国所在的方位。
刹那间,那荒芜的眼底,一点猩红的、足以焚毁整个世界的暴戾火焰骤然升腾,几乎要冲破瞳孔!
“对于岛国,国仇家恨,我无法平息,我曾对许多长眠地下的先辈发过誓——”
“有朝一日,机缘巧合之下,我必将踏足岛国,整个岛国,举国上下、鸡犬不宁。”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回旋余地的决绝,在这血腥的坟场上空回荡:“若有因果报应,我李鸿彬,一肩担了便是!”
说完,他对着陶叙安,也对着身后的六座坟墓,深深一揖。
不再多言,转身,踏着被鲜血反复浸染的土地,一步一步,朝着富竹岛深处走去。
阳光拉长了他的背影,孤独而笔直,如同指向宿命的标枪。
他走过陆家废墟旁那棵被烧焦一半的老榕树,焦黑的枝桠扭曲地伸向天空,像绝望的臂膀。
他停下脚步,指尖拂过树干上那道深深的、被火烧裂的疤痕。
“见星,你总说这棵树有几百岁了,是岛上的树爷爷。”
他低语,眼前浮现出陆见星抱着树干,仰着小脸叽叽喳喳给他讲从陶爷爷那里听来的“树爷爷”传说,阳光穿过绿叶,在她脸上跳跃。
如今,树爷爷也只剩半副焦黑的残躯。
他走到岛屿东面那片小小的礁石滩,海水温柔地拍打着黑色的礁石,卷起细碎的白色泡沫,一块平整的大礁石上,还留着几道浅浅的、稚嫩的刻痕。
“就是在这儿,栖川大哥教我认潮汐,看星斗定方位。”
陆栖川爽朗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看,那颗最亮的,叫北辰星!你要是迷路了就找它,准没错。”
陆见星则光着小脚丫在浅水里跑来跑去,举着刚捡到的彩色贝壳献宝:“大哥哥,看!像不像星星掉进海里啦?”
他来到陶叙安那间飘散着苦涩药香的简陋小屋外。
篱笆上晒着的草药在风中轻轻摇曳,屋后,一小片开垦整齐的菜地,绿意葱茏。
“你总偷偷溜进陶爷爷的药圃,拔他刚种下的甘草苗,说是给我熬甜汤补身子。”
李鸿彬嘴角似乎想扯动一下,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仿佛看到陆见星猫着腰,小脸上沾着泥巴,被陶叙安抓个正着时,吐着舌头做鬼脸的调皮模样。那甘草汤,最终甜得发齁,他却一滴不剩地喝光了。
他登上岛屿西侧的最高处,一块突兀的临海巨岩——望夫石。
海风猎猎,吹动他破碎的衣襟。
从这里望去,富竹岛如一枚翠玉镶嵌在碧波之中,宁静祥和,仿佛昨日的惨剧只是一场噩梦。
远处,渔民的小船正扬帆出海,如同散落的白色花瓣。
“你拉着我爬上来,说这里是神仙看海的地方,你说,等长大了,也要像故事里的仙女一样,驾着云去看大海那边是什么样子......”
李鸿彬的声音被海风吹散,带着无尽的苍凉。
陆见星指着海天相接处兴奋蹦跳的身影,与眼前这片吞噬了她一切的海,形成了永恒残酷的对比。
他摊开一直紧握的左手,掌心躺着那个染血的、粗糙的木雕人偶。人偶冷峻的眉眼沾着陆见星凝固的血,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暗红。
他久久伫立,如同脚下生了根,与这块饱含陆见星纯真幻想的岩石融为一体。
海风呜咽,卷起浪涛阵阵,拍打着礁石,如同大地永恒的悲歌。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埋葬了所有温情的岛屿,目光最终越过浩瀚的太平洋,死死锁定了东海海平线尽头那片看不见的、散发着血腥与罪孽气息的陆地。
“见星,栖川......一路走好!”掌心收紧,木雕人偶的棱角深深嵌入血肉。
他那挺直的脊背,如同即将离鞘饮血的绝世凶刃,凝聚着足以撕裂汪洋、倾覆岛国的冰冷杀意。
滔天的血海深仇,无声的决绝誓言,尽在这死寂的凝望之中。
海风卷起他染血的衣角,猎猎作响,李鸿彬看着富竹岛之上的所有风景,眼中精光乍现。
这一刻,那个独属于【龙渊】的李鸿彬,再次迎来了属于他的最后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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