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阳市财政局副局长办公室，比张为民那间稍小，但更显“生机”。
李建国靠在真皮办公椅上，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搭在办公桌边缘，有节奏地轻轻晃着。他年纪比张为民小几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了不少发胶，泛着油亮的光。身上是一件价格不菲的暗条纹衬衫，袖口露出精致的铂金袖扣。
他正在打电话，语气带着一种熟稔的亲昵：“……哎呀，王总，不是我不帮忙，你们那个申请报告写得确实不行嘛……重点不突出，亮点没写出来……这样，你找个专业点的团队，好好打磨一下……对，文化包装很重要，现在讲究这个……嗯，找谁？我听说‘澜雅文化’这方面做得不错，宋总很专业嘛……哈哈哈，不用谢我，把项目做好就行……”
挂了电话，他嘴角噙着一丝得意的笑，拿起桌上的紫砂小壶，对着壶嘴呷了一口浓茶。办公桌上，除了文件，还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他和妻子、儿子的全家福，照片上的他笑容标准，一副家庭美满的模样。但办公桌抽屉深处，却放着另一部手机，和一把不属于他家地址的钥匙。
他与张为民的谨慎克制截然不同。张为民贪财，但求“安全”，像一只藏在深洞里的老狐。李建国则更好色，更享受权力带来的那种直接的、香艳的、被人崇拜奉承的满足感，像一只开屏炫耀的孔雀。
调查组在梳理李建国的社会关系时，很快注意到了这个“澜雅文化”的宋总，宋丽华。
宋丽华，三十五六岁年纪，高挑丰满，风韵正浓。名下有一家注册资金不高的小型文化传播公司，主营项目策划、展览展示、宣传片制作。公司业绩平平，但近两年来，却接连拿下好几个北阳市级的政府宣传项目，合同金额都不小。
“李局长，可真是我们澜雅的贵人呐。”办案人员伪装成省城来的客户，去澜雅公司咨询业务时，宋丽华的一个手下忍不住吹嘘，“没有李局指点，那些项目哪轮得到我们这种小公司？宋总和李局，关系铁得很！”
这条线索立刻引起了林万骁的注意。“重点查这个宋丽华，查她的公司账目，查她的社会关系，特别是和李建国的交集。”
调查很快有了进展。技术侦查人员反馈，李建国那部私人手机的通讯记录里，与宋丽华的联系频率极高，且通话时间经常在晚上甚至深夜。两人的活动轨迹也高度重合。
一个周五的晚上，监控小组报告，李建国的私家车没有开回他居住的小区，而是驶入了城东一个高端住宅小区“铂悦府”。该小区以大面积平层和复式公寓闻名，房价不菲。
“铂悦府b区7栋1801室，登记业主是一个叫宋丽华的女人。”王小舟调出房产信息，语气肯定。
“继续监视，不要打草惊蛇。”林万骁下令。
周六上午，监控人员用长焦镜头捕捉到了画面：1801室的落地窗前，李建国穿着睡袍，悠闲地喝着咖啡，看着窗外风景。片刻后，一个穿着真丝睡裙的女人从后面搂住他的腰，姿态亲昵，正是宋丽华。
这处房产，显然成了李建国和情妇的幽会爱巢。
不仅于此。接下来的跟踪发现，李建国和宋丽华的生活极其奢靡。他们经常出入北阳市最高档的商场，宋丽华挽着李建国的手臂，流连于奢侈品专柜，李建国刷卡买单时眼睛都不眨一下。几千块的丝巾，上万块的包包，十几万的手表…消费记录通过技术手段调取后，令人咋舌。
他们还是高档餐厅、私人会所的常客。一顿饭消费数千元是家常便饭。调查人员甚至发现，李建国曾通过宋丽华的公司账户，在某五星级酒店长期包下一个套房，用途不明。
所有这些消费，都远远超出一个副局长明面工资所能承担的范围。
“查澜雅文化的项目账目和资金流水。”林万骁意识到，这里可能是突破口。
审计人员介入，仔细核查澜雅文化近年来承接的政府项目。很快，问题暴露无遗。
一份标的额为八十万的“北阳市招商引资宣传片”制作合同，项目成果只是一部粗制滥造的二十分钟视频，业内估价最多二十万。而澜雅文化的账目显示，其制作成本（包括请演员、租设备、后期制作）不到十万，利润率高得惊人。
另一份“城市形象画册设计印刷”合同，金额一百二十万。调查人员找到了承印的印刷厂，发现实际印刷数量和用纸材质都与合同标注不符，印刷厂实际收到的款项只有六十万。另外六十万，在画册交付后不久，以“项目咨询费”的名义，从澜雅文化的账户转入了另一个个人账户，而那个账户的持有人，经查是宋丽华的弟弟。
虚报项目预算，抬高合同价格，然后通过关联交易将资金套取出来，这几乎成了套路。而这些项目，无一例外，最终审批环节都经过了李建国之手。他在审核时，要么大开绿灯，要么只是提出一些无关痛痒的修改意见，从未在价格和供应商选择上提出过质疑。
甚至，有证据显示，在某些项目招标前，李建国会“无意间”向宋丽华透露招标的“关键评分点”或者“专家偏好”。澜雅文化的投标文件总是能恰到好处地命中那些高分项。
周末，铂悦府1801室。
房间里放着轻音乐，空气中弥漫着香薰的味道。李建国靠在进口真皮沙发上，看着宋丽华穿着一身新买的香奈儿套装，在客厅里轻盈地转了个圈。
“好看吗？刚买的。”宋丽华笑靥如花。
“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李建国笑着招手让她过来，把她拉进怀里，手不安分地摩挲着她昂贵的衣料，“就是太贵了点儿，这一套又得好几万吧？”
“哎呀，李大局长的女人，还能穿便宜货不成？”宋丽华娇嗔地戳了一下他的胸口，“穿便宜货，和你出去，不是丢你的脸吗？”
李建国哈哈一笑，双手紧紧握住那丰盈之处，“我是说，你这么漂亮，不用靠衣裳来美丽你自己。穿什么都好看，不穿最好看。”
“色鬼！对了，下个月省里有个文旅博览会，咱们市有个大展台，听说预算不少……”宋丽华依偎在他怀里，看似随意地提起。
“嗯，是有这么个事。”李建国眯着眼，手指卷着她的头发，“回头我把具体要求发你看看。这次竞争估计挺激烈，你得把方案做得更出彩才行。”
“知道啦，保证不给您丢人！”宋丽华心领神会，凑上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晚上想吃什么？上次那家日料还不错，要不……”
“不了，”李建国摆摆手，似乎想起了什么，坐直了身子，“晚上得回家一趟。老爷子那边有点事。”
宋丽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撇撇嘴：“又是你家那个黄脸婆催你了吧？”
“瞎说什么。”李建国脸色微沉，拍了拍她的脸。
他起身穿上外套，准备离开这个温柔乡。走到门口，又回头叮嘱：“博览会那个项目，用心点。最近……风声有点紧，做事要更周全。”
“知道啦，我的大局长！”宋丽华拉长了声音，送他到门口。
李建国走出铂悦府，坐进车里，脸上的轻浮笑容渐渐收敛。他拿出公文包里的工作笔记，翻看着近期的工作安排，眉头微蹙。省纪委的人还在北阳，虽然目前似乎风平浪静，但他心里总有一丝隐隐的不安。张为民最近似乎也更谨慎了。
他甩甩头，试图驱散那点不安。自己做得还算隐蔽，通过宋丽华的公司，而且都是文化宣传类的项目，不像专项资金那么扎眼。就算查，最多也就是个把关不严，能有多大事？
他发动汽车，驶向那个他名义上的家。车窗外流光溢彩，映照着他那双充满欲望却又藏着一丝心虚的眼睛。他享受着这种双面人生带来的刺激和满足，却不知道，他自以为隐蔽的幽会通道和利益输送链，早已在调查组的监控下无所遁形。
他滑向深渊的脚步，远比他自己感觉的要快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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