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杰的视线在沈烽脸上停留了两秒,又落回江妍身上。他端起自己微凉的黑咖啡,抿了一口,放下。
然后,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自己的平板上,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
只是,他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属于主治者的、冰冷的权威,目标同样是江妍:
“坐下。保持心率监测。”
江妍的身体立刻执行。
转身,走回主位,坐下。双手重新交叠放于腿上。灰白的瞳孔依旧空茫,但她的身体内部,那些连接着她神经中枢的、看不见的微型传感器,已经开始忠实地向林杰手腕上的监控终端传输着实时数据:心率58,血压90\/60,血氧饱和度99%……一切平稳得如同最精密的仪器。
餐厅再次陷入之前的寂静。只有平板的微光映照着两张沉默的、被时光磨砺得棱角模糊却又更加深沉难测的男性面孔,以及主位上那个永远凝固在空茫虚无中的、美丽而空洞的剪影。
阳光在地板上缓慢爬行,终于越过了长桌的边缘。光斑落在了江妍交叠的手背上,那皮肤在光线下白得近乎透明,能看到皮下淡青色的脉络,却感受不到一丝属于生命的暖意。
林杰的目光似乎被那光斑吸引,从平板上抬起,落在江妍被阳光照亮的手上,又缓缓移向她空洞的眼眸。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再次轻轻敲击了一下平板冰冷的边缘。
嗒。
一声轻响,如同投入这凝固死水潭中的,又一颗微小的石子。
长桌的寂静被林杰平板的电子提示音短暂打破。他指尖划过屏幕,关闭一个关于新型神经递质调节剂的推送,目光却停留在另一条本地商业资讯上——市中心老街区改造,几家特色小店重新焕发生机。
他端起咖啡,杯沿在唇边停顿片刻,镜片后的目光投向主位那个凝固的身影,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讨论实验参数的平静:
“商业街改造进度比预期快。那个铺位……空置期快到了。”
他没提咖啡店,但在场的三个人或者说两个人加一个存在都心知肚明。
他指的是江妍多年前开的那家小小的、充满她个人气息的咖啡店。
沈烽滑动屏幕的手指猛地顿住。他抬起头,视线从冰冷的财经数据上移开,没有看林杰,也没有看江妍,而是死死盯着落地窗外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森林边缘。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一块烧红的炭。三年了,这个名字第一次被如此直白地提起。
他放在扶手上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指关节捏得泛白,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凸起。过了好几秒,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手续,很麻烦。”
“我的团队可以处理。”林杰放下咖啡杯,杯底与骨瓷碟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流程,“品牌重塑,人员配置,运营方案,都可以标准化。只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回归。”
他的目光扫过江妍空茫的侧脸,像是在评估一件即将重新投入使用的精密仪器,“她的状态,维持基础社交互动指令没有问题。可以作为……静态招牌。”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选择了最符合他认知的表述。
“招牌?”沈烽猛地转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林杰,里面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却又被一种更深的无力感强行压下。
他胸口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受伤猛兽。“你他妈还想把她当招牌?!” 低吼声在空旷的餐厅里回荡,带着压抑了太久的痛苦和愤怒。
林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遮住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被冒犯权威的不悦。
“不然呢?”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锋利的冰棱,“沈总,认清现实。她现在是江妍最稳定的形态。让她待在那里,总好过在这栋房子里永恒地待机。” 他顿了顿,似乎在评估沈烽的反应,然后抛出一个更具操作性的诱饵,“店名可以保留,妍语咖啡。至少,名字还在。”
“妍语……”沈烽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的暴怒渐渐被一种巨大的、沉甸甸的悲恸取代。他颓然地靠回椅背,目光再次涣散地投向窗外。仿佛透过那层玻璃,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小小的、飘着咖啡香和烘焙甜香的角落。
江妍系着围裙,眉眼弯弯,动作利落地在咖啡机上忙碌,偶尔回头对他抱怨一句今天的豆子有点酸,或者得意地展示她新拉出的歪歪扭扭的树叶图案……
回忆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心脏。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被绝望浸泡后的麻木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卑微的希冀。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虚空中的某个幻影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
“那……把抹茶熔岩加回来吧。她以前……最喜欢做那个当招牌……” 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仿佛在回忆一个遥远得快要消失的梦。
他沉浸在苦涩的追忆里,没有注意到,就在他说出抹茶熔岩四个字的同时——
主位上,那个如同精密人偶般凝固的身影,放在腿上交叠的双手,极其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指尖。
几乎同时——
“嘀嘀嘀!嘀嘀嘀!”
林杰左手手腕上那块看似普通腕表的监控终端,突然爆发出尖锐、急促的蜂鸣警报!屏幕上的绿色心率曲线,在平稳运行了整整三年之后,毫无预兆地剧烈跳动起来!58…65…72…78!红色的警示框疯狂闪烁!
林杰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从座位上弹起!
金丝眼镜后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所有的冷静自持在瞬间被巨大的惊骇撕裂,他死死盯着手腕上的屏幕,又猛地抬头看向江妍,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失态的难以置信和一种被未知力量狠狠击中的恐慌。
沈烽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警报声惊得浑身一震!他愕然抬头,目光先是茫然地扫过林杰手腕上疯狂闪烁的警报器,然后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巨大恐惧和希冀,猛地转向主位上的江妍。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掐住!
就在这警报声尖锐到顶点、两个男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死死聚焦的瞬间——
江妍的嘴唇,极其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只是一个细微的开合弧度。
紧接着,在蜂鸣警报声制造的短暂间隙里,一个干涩的、沙哑的、如同生锈齿轮艰难转动、却又清晰得如同惊雷般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她口中飘了出来:
“抹……茶……”
声音微弱,却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碎了这栋别墅里维持了三年的、死寂的平衡!
“……蛋……糕……”
最后两个字落下,如同耗尽了她积攒的所有力气。那微弱的余音在巨大的餐厅里飘散开去,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空洞回响。
“嘀嘀嘀”的警报声戛然而止。
手腕上的监控屏幕里,那条疯狂跃动的曲线如同被突然剪断,瞬间跌落回原本死寂的58次\/分钟,平稳得仿佛刚才的波动只是一个系统故障产生的幻影。
餐厅里陷入了一片比深海更可怕的、令人窒息的绝对死寂。
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冰冷的光,映照着餐桌上早已凉透的咖啡杯,映照着沈烽脸上凝固的、如同见了鬼般的巨大惊愕和无法言喻的狂喜与恐惧交织的扭曲表情,映照着林杰僵立在原地、镜片后那双瞳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震惊、审视、一丝病态的狂热探究,还有那被最深处恐惧攫住的、冰冷的寒意。
江妍依旧端坐在主位上,双手交叠,姿态完美。灰白的瞳孔空洞地平视着前方,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两个字,从未从她口中发出。
只有那极其轻微蜷缩过的指尖,似乎是她存在过异常的唯一证据。
阳光早已从她手背上移开,只留下冰冷的阴影。
空气凝固成了坚硬的琥珀,将两个男人石化在原地,也将那声抹茶蛋糕带来的巨大冲击和随之而来的、更深邃的未知恐惧,死死封存在这片奢华而冰冷的囚笼之中。
餐厅里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不可能……”林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他猛地推开沉重的餐椅,椅腿在大理石地面上刮出刺耳的锐响,他看都没看僵在原地的沈烽和主位上那具重新陷入绝对凝固的空壳,像一头被未知恐惧驱赶的困兽,转身大步冲向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
脚步又快又重,踩在木质阶梯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每一步都透着一种被撼动根基的、近乎仓皇的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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