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的话音落下，餐厅里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寂静。只有团团兀自咿呀着，小手坚持不懈地去够那个色彩鲜艳的摇铃，对父母之间无声的暗流毫无察觉。
陆瑾寒深邃的目光落在苏晚平静的脸上，似乎在审视她这句话背后真正的意图。他没有立刻回应，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那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小动作。
苏晚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她知道自己必须表现得足够坚定和平静，才能增加说服他的筹码。
“谈谈？”终于，陆瑾寒开口了，声音听不出喜怒，带着他一贯的冷静，“你想谈什么？”
苏晚深吸一口气，将早已在心底排练过数次的话，清晰而缓慢地说了出来：“我理解你暂停外出的决定，是出于对团团安全的考虑。上次商场的事情，我也心有余悸。”
她先退了一步，承认了他的部分合理性，这让陆瑾寒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但是，”她话锋一转，目光恳切而坚定，“我不能因为可能存在风险，就永远将团团禁锢在这座房子里。他需要接触外界，需要看到不同的人，感受不同的环境，这对他的成长至关重要。同样……我也需要。”
她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勇气，然后说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头已久的念头：“除了带团团进行必要的户外活动，我还有一个请求。”
陆瑾寒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想继续完成我的学业。”苏晚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我当初……休学是因为身体原因。现在团团的情况稳定了，我也恢复得不错。我想回去读书。”
这个请求显然出乎陆瑾寒的意料。他以为她只是想争取更多的外出自由，没想到她直接提出了重返校园。
他微微蹙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读书？你现在的情况，适合吗？”
“为什么不适合？”苏晚反问，语气依旧平静，“我有王姐和护理团队帮忙照顾团团，完全可以合理安排时间。读书不需要全天待在校园，我可以选择课程相对宽松的专业，或者申请一部分线上课程。”
她试图让自己的计划听起来可行且对他现有的安排干扰最小。
“你需要什么，澜苑都可以提供。”陆瑾寒的声音冷淡下来，带着他惯有的、用物质解决一切的思维模式，“如果你想学习，可以请最好的教授到家里来授课。”
“那不一样！”苏晚忍不住提高了些许音量，但很快又克制住，“那不是真正的校园生活，没有同学之间的交流，没有图书馆的氛围，没有那种……汲取知识、为自己未来奋斗的独立感。”
她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执拗的光彩：“陆瑾寒，我不是要索取什么奢侈品或者无度的自由。我只是想完成我本该完成的学业，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立足于社会的能力和底气。我不想……永远只做依附于你、被圈养在澜苑的苏晚。”
最后这句话，她说得极其认真，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
陆瑾寒沉默了。他看着她眼中那簇跳动的火焰，那是被长久压抑的自我意识和追求在重新燃烧。他习惯于掌控，习惯于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或者说牢笼）之下，却从未想过，这只被他折翼的鸟，内心深处依然渴望飞翔。
团团似乎感觉到了妈妈情绪的波动，停下了够摇铃的动作，扭过头，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苏晚，嘴里发出“啊”的一声，像是在附和。
这小家伙的无意识举动，莫名地缓和了一丝紧绷的气氛。
陆瑾寒的目光从苏晚脸上，移到儿子那懵懂却纯净的眼睛上，再移回苏晚那双写满渴望与坚持的眸子。他想起陈铭的话，想起她这些天的沉默与对抗，也想起自己那些笨拙的、试图改善却适得其反的举动。
或许，将她彻底禁锢，并非唯一，也非最佳的选择。一个充满怨恨、失去所有希望的母亲，对团团的成长也绝非好事。
而且，她想要的是读书，是提升自己，这并非什么过分或危险的要求。在他的掌控范围内，给予她一定的空间和目标，是否反而能让她更“安稳”地留在澜苑？
各种利弊在他脑中飞速权衡。
良久，就在苏晚几乎以为他会断然拒绝，心一点点沉下去的时候，陆瑾寒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想读什么专业？”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没有直接拒绝！他问了专业！
她强压下内心的激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设计。我以前就对这个感兴趣，我想学服装设计或者珠宝设计。”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选择，既有一定的创造性，也能为她将来可能的独立铺路。
陆瑾寒点了点头，看不出是赞同还是仅仅表示听到了。他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刚才讨论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会让陈铭去了解相关学校和课程的信息。”他放下咖啡杯，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带着明确的警告意味，“但这不代表我同意你随意出入。具体的学习方式和安排，需要根据实际情况，由我最终决定。”
这依旧是他独断专行的风格，但至少，他松口了！他没有一口回绝！
苏晚知道，这已经是一个巨大的突破。她不能奢求一步登天。
“我明白。”她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轻颤，“谢谢。”
这一声“谢谢”，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显得更为真心实意。
陆瑾寒看了她一眼，没有回应这声感谢，只是将目光转向正在努力试图站起来的团团，淡淡道：“先吃饭吧。”
早餐在一种奇异而缓和的气氛中继续。虽然两人之间依旧没有过多的交流，但那种剑拔弩张的冰冷感，似乎消散了不少。
苏晚看着身旁努力和一块香蕉搏斗的儿子，又偷偷瞄了一眼对面那个沉默用餐的男人，心中百感交集。
重返校园的路，注定不会平坦，他的“最终决定”也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但无论如何，她终于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可能的方向，一缕照进现实的光。
这个早晨，因为一个勇敢的念头和一次艰难的开口，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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